我們都知道他貪污，但就是沒辦法動他
前調查局副局長高明輝談偵辦貪污案的特殊經驗
七十、七十一年國宅處長涉嫌貪污上億元，但苦無證據，後來以一張六百萬元的支票，將之繩之以法；高明輝也曾在任內數度建議，應賦予肅貪人員特別權力，但始終沒有下文。
1992.08.30~09.05
新新聞週刊
口述/高明輝 整理/陳柔縉
談我為什麼進國安局和調查局，像瞿秋白說的，是「多餘的話」。其實這是歷史的錯誤，我的性格火爆，不適合當調查人員。
貪污風氣腐敗之根
三十八年大陸淪陷，我剛好高中畢業。我家是地主，家裡被清算鬥爭，家兄和我就逃到香港。三十九年蔣總統復行視事那一天到台灣來。沒有地方去，也沒有飯吃，所以，哪裡有招考就到哪裡去考。
剛好經國先生辦「石牌班」，開學日是國恥日九月十八日，經國先生主持開學典禮。石牌班在之前之後都是調訓現職人員，我和之後一期，共兩期，是對外招考。我們這個石牌班比復興崗的政工幹校早三年，所以，學歷就比敘為政工幹校第一期。
受訓成績不錯，我和其他七個人就留在總統府資料組（即國安局前身）。二十年前，沈之岳老師擔任調查局局長時，我就調到調查局工作。
去年退休後，尤其最近我看歷史書發現，幾千年來，國家要亡的時候，就是貪污橫生，民不聊生。台灣沒有民不聊生，但貪污的風氣小老百姓都能體會得到。貪污是政治腐敗的根，所以我很憂慮。
記得我民國四十八、九年間在香港工作時，香港政府的貪污風氣比台灣嚴重得多，什麼都要錢。但從她成立廉政公署，貪污風氣遏阻很多很多。
廉政公署是三頭六臂嗎？人還是那些人，不過香港政府賦予廉政公署「尚方寶劍」。就是賦予公署法律上的特殊權力。譬如說，某位公務員有多少財產，可以算出來的。如果手上有上億元，住幾千萬元的房子，香港廉政公署就可以問你，錢從何處來？你說不出來，就可以根據這件事起訴。
堅持續辦貪瀆案件
若是在台灣，調查員發現某人絕對在貪污，常苦於沒有證據，拿他無可奈何，一點辦法都沒有。我記得七十、七十一年間，台北市國宅處興建萬芳社區和成功國宅，那時候，人人知道國宅處長在貪污，但就是沒有證據。賄賂性的貪污，一方願打，一方願挨，特性往往就是沒有留下任何積極且具體的證據。
這個案子上面交下來給我們台北市調查處辦，我時任處長，找了幾個人專門查辦這件案子，查了好久，沒有結果。 後來局本部幕僚單位聽到一個謠言，說市調處被國宅處長拿錢擺平了。不久，局本部就有人來告訴我，把案子移往閃電組（現在叫「北機組」）去辦。我說，憑什麼啊？資料都在我這裡，為什麼要那樣？所以我當場拒絕。
之後就來一個公事，要我刻日把案子移送閃電組，我一看，馬上撕掉丟到字紙簍去。剛好阮（成章）局長找我們，我就請問他，我說，我這個處長是不是您栽培來做的？他說，是啊！我很激動說，既然你要我做，你要信任我。他說，我很信任你啊！我說，那為什麼這個案子要下命令移到閃電組去辦，這樣子不是羞辱我嗎？阮局長說，這個事我不知道。
我又說，如果案子一定要送給閃電組去辦，先把我調職，否則，我不會把卷子交出來。我很激動，希望您原諒。阮局長很講理說，你去辦，你去辦。
我們繼續辦，辦得好痛苦哦！兩個承辦人被我每天盯著問，還好上天保佑，承辦人找到一張華南銀行六百萬元的支票。這張支票祇是昇降機的部分，貪污金額上億元啊！錢存在哪裡，我們都知道，但就是沒有辦法動他。結果，起訴、審判、沒收，都以這一點點錢來辦。
提出構想沒有下文
我舉這個例子來說明，如果有「尚方寶劍」，很簡單就解決問題了。
幾年前，我到澳洲去，看見雪梨當地華文報紙報導，雪梨所在的新南奧威爾省也成立廉政公署，賦予肅貪人員監聽等等的權力。回台灣我把報紙呈給翁（文維）局長看，我說，人家這麼民主的國家也有這些東西，為什麼我們不可以呢？祇要不濫用，老百姓可以諒解肅貪人員有特殊權力。除了報紙，我又提一次建議，但都沒有獲得回應。
之後，趙少康在立法院要求仿照香港政府成立廉政公署，直隸行政院。調查局慌了，怕權力被拿走，於是把調查局原有的「貪污及經濟犯罪防治中心」一分為二，一個叫肅貪處，一個叫經濟犯罪防治中心，等於是一個單位，一套人馬，掛兩個招牌。再在北、南、中、東部設四個「機動組」，專門辦貪污。員額增加四百個。
問題不是人不夠，調查局調查員就有三千人，人二專任的人也有四、五千人，加上兼任共有七、八千人。問題是案源在哪裡？發掘案源以後，如何繩之以法。
吳（東明）局長的時代，我至少也提過兩次建議，希望主動提出法案，請求立法院賦予肅貪人員法律上權力，他曾指派程（泉）副局長帶一組人去新加坡、香港蒐集資料，但也沒有下文。我離職前還提過一次。
我不僅提出構想，而且也提出實施步驟；第一步，找肅貪有經驗的人，配合法律專家，仿照外國，草擬法案初稿；第二步，請求法務部高層官員組成小組，包括法務部檢察司、大學法律教授、辦肅貪的主管人員，審核初稿。可以適時向外界公開草案，集思廣益。再循行政院、立法院的立法程序，授與肅貪人員特別的權力。
我一直很納悶，也感覺遺憾，為什麼調查局不試試看呢？假如法案通過，我們將來好做事情，我們有使命感，不是應付應付。萬一不通過，我們也有話講。到時，立法院不要說我調查局績效不彰，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嘛！（高明輝，江西人，曾任調查局高雄市調處處長，台北市調處處長、主任秘書、副局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