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05.20
政治費洛蒙

 

2004.05.20自由時報

☉劉進興

選後的台灣,空氣中瀰漫著政治費洛蒙。

 前幾天,我搭計程車經過總統官邸附近,愛國西路上拒馬密佈。

 司機說,「這些拒馬不知道五二○後會不會撤掉?」

 我知道這是試探,如果我回答:「喔,那要看還會不會繼續亂。」他就會收到秘密訊號,開始放心批評連宋。如果我說:「那要看情形囉!」他可能就會閉嘴。

 我的朋友去買東西。老板聽她口音「應該」是挺藍的,就問:「不知五二○後會怎麼樣?」這當然是試探。她說,「應該不會怎麼樣。」老板一臉錯愕與不敢相信,追問:「那你到底是藍還是綠?」我的朋友大笑,不回答她。

 台灣人民心思之敏銳與細緻,令人嘆為觀止。這樣高來高去的對話,發生在每一個階層,每一個角落。三言兩語顯露出邀約或者婉拒,像極了情人的暗示,宛如昆蟲界的費洛蒙溝通。

 費洛蒙是一些揮發性的化學分子,控制著動物的求偶行為。

 譬如雌蛾,每到交配時節,尾部就會分泌一種性費洛蒙,引誘周圍一公里內的雄蛾飛來求歡。所有的昆蟲都被費洛蒙控制,情不自禁,赴湯蹈火,在所不辭。魚兒在茫茫大海中找尋真愛,野狗在光天化日下起 ,夜半貓兒肆意叫春,也都是費洛蒙在發威。有些雄蜘蛛,交配完了就順便被雌蜘蛛吃掉進補,卻仍然慾無反顧。費洛蒙的力量(即愛情的力量)可想而知。

 費洛蒙有物種選擇性。分子結構雖然都是醇類或酮類,但每個物種的費洛蒙與其費洛蒙接收器官,就好像鑰匙與鑰匙孔一樣,就差那麼一點點,無法亂點鴛鴦譜。因此,風馬牛不相及,狐狸也對烏龜興趣缺缺。

 人類有沒有費洛蒙呢?一直不太確定。最近科學家發現,男女對異性汗腺中分泌的某種無臭無味物質有強烈的反應。因此,但見她香汗淋漓,愛意便油然而生,其實是費洛蒙散發出來的致命吸引力。

 人類費洛蒙的形式已經超越嗅覺,而以視覺與言語為主。人的肢體色相與甜言蜜語,催情作用十分厲害。且看水滸傳如何描寫潘金蓮初遇西門慶:

 這婦人手裡拿叉竿,失手滑將倒去,不端不正,正好打在那人頭巾上。那人立住了腳,意思要發作;回過臉來看,卻是一個妖嬈的婦人,先自酥了半邊,那怒氣直鑽爪哇國去了,變作笑吟吟的臉兒。這婦人見不相怪,便叉手深深道個萬福,說:「奴家一時失手,官人休怪。」那人一頭把手整頓頭巾,一面把腰曲著還禮,道:「不妨事,娘子請尊便。」…那婦人笑道:「官人不要見責。」那人又笑著道:「小人不敢。」一雙眼都只在婦人身上…有詩為證:「風日清和漫出遊,偶從簾下識嬌羞。只因臨去秋波轉,惹起春心不肯休。」

 「打扮妖嬈」、「巧笑倩兮」竟然可以「惹起春心不肯休」,可見視覺費洛蒙威力之大。至於言語費洛蒙,則有強烈的選擇性。話不投機時,興趣索然。用對了通關密語,便好像用對了鑰匙,頓時天雷勾動地火,宇宙豁然開朗。譬如,電視上的廣告:「你在哪裡?我在妳心裡。」聽了芳心大喜,自然麻吉麻吉,正是言語費洛蒙的典範。而且透過電波,無遠弗屆,比昆蟲厲害多了。

 政治費洛蒙則是密碼溝通學的最高境界。

 政治與愛情是同源火,都可以激起人類最崇高的理想或者最邪惡的行為、最瘋狂的喜悅或者最深沈的焦慮。選後人們的行為被瀰漫在空氣中的政治費洛蒙控制而不知。有些評論家不解風情,又不懂化學,振振有詞地自以為在作理性分析,其實仍難逃費洛蒙的魔力。

 從費洛蒙政治學的角度,上層的政治衝突也許是權力鬥爭,下層的政治衝突卻往往是文化的衝突,也就是氣味的衝突。化解社會的矛盾,還需要從文化,也就是從氣味的融合著手。

 (作者劉進興╱台灣科技大學化工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