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01.28 自由時報
記者問:你怎麼看待你扮演政府發言人的風格?以及你與敗選之間的責任?
謝志偉答:我認為自己確實必須負一部分責任,一方面有人已經點名了,我認為既然點名了,就可以與別人切割,所以先前表示辭意。當時我確實驚訝,驚訝的是這麼直接,用的辭彙又與藍營用得一樣!
這是經過好幾個回合的對壘,對手大概想不出別的可能性,於是說我是跳樑的小丑,因為有人用的詞一樣,讓我覺得百口莫辯,我不願意在民進黨席次輸得這麼慘之後,又給別人見縫插針的機會,所以我想既然如此,就回到民間,反正在台灣的政治場域裡面,尤其三月的總統大選,我是不會缺席的。
而我也的確認為,選舉過程參與了這麼深,輸了,當然有部分的責任,儘管這個用詞不是很公允,但我接受我要負擔責任這個看法。
參與政治這條路,與家庭是有衝突的,這是十幾年的累積,因為我的岳父母都是國民黨員,也是外省人,他們知道如果國民黨要幹你的話,他們會怎麼做!我在一九八八年結婚,九○年三月學運,岳父母除了政治認知與我不同,更擔心我會受到不利的待遇,但經過這麼多年,我太太基本上跟我完全步調一致,可是沒想到產生這個結果,她其實比我更不能接受。
辭職轉折 顧全大局反躬自省
但我個人來講,這種事是歡喜甘願,或許政治就是這麼複雜,我很單純,因為民進黨和我的理念一致,我不是金主,我沒辦法幫忙,我也沒有能耐,因此我就用我的方式和他們一起,走台灣這條民主路。
一旦做了辭職決定,心情是很平靜的,我太太開始上網找房子,我也詢問東吳大學提前回去開課的情形,我心中本來一個小小的願望可以因此實現,可以開始讀點書,這對我來說是個安慰,可以重拾書本,可以回到民間來打選戰,這也是我本就熟悉的事情。
但後來又重新改變,心情也跟著亂起來,這一個星期的轉折,包括總統、院長與謝陣營一再對我講不能走,叮嚀我即使有委屈,也不能做出親痛仇快的事,我也了解到,民進黨在選舉結果出來後,整個團隊核心與外圍都受到了驚嚇,因此有任何反應,都不算數,因此不必太在意。
在顧全大局情況下,義不容辭,後來變成「不容易辭」,因此我又說二月一日如果新閣需要我,我也接受。
這次的三溫暖,我學到很多事情,空穴不來風,無風不起浪,我一定有某些作為讓一部分的人有意見,因此我反省自己,我會更注意,例如頭髮整齊一點,不要這麼亂,應對時也可以稍微收斂一點,這一星期並沒有白過。
此時入黨 為黨贖罪拋磚引玉
問:為什麼考慮加入民進黨?
答:一月十二日晚上,我在家裡,非常shock!本來想最糟糕的情況是七比三,正常應是六比四,結果人家八十一席,我們連三十席都不到,當時我很沮喪的告訴太太,在正常情況下,應該是要好幾人辭職,我應該是其中一個!
我是政府發言人,在政績這一塊,也許民眾認為政府沒做什麼事,可是我知道政府做很多事情,產生落差,表示文宣沒做好,因此我想到一個贖罪的方法,那就是在民進黨最興盛的時候,我沒有加入民進黨,現在在民進黨最低潮的時候,我加入,也希望有更多人加進去!
問:民進黨到底有什麼價值,需要你這樣投入?
答:之所以讓我與民進黨一路這樣close的走在一起,這和我個人的內心轉折有關。我在一九八二年出國前,是一個典型忠黨愛國、愚民教育之下的外省人,在認同上完全沒有基本的政治sense,記得我在唸研究所時,和幾個好朋友吵架,我痛罵他們一頓,一個是德國人,
一個是台灣人,這個德國人告訴我,蔣介石是獨裁者,殺了不少人,我簡直快要抓狂!我說,你是我們台灣的客人,但是蔣介石已經去世了,你怎麼可以羞辱我們最敬重的總統?
另一個是日文系的助教,和我很好,一起住在宿舍裡,他有一天跟我講,台灣的民主,什麼是政黨政治這一類的,我把他當做他想要顛覆政府,他非常難過,從此我們變得很隔閡。
出國讀書 頓悟台灣真正價值
後來我出國唸書,一到了德國,沒幾個月,就遇到他們的內閣改選,在電視上看到政府也可以批評,而且還必須為自己辯護,選完後執政黨變在野黨,在野黨變政府,新出來的總理被很多人嘲笑,這些對我來講都是文化震撼!
很快的,我在這上面就啟蒙,在國家認同上也跟著改變,人家問我從哪裡來時,我不再堅持我是從CHINA,因為我在那裡遇到了真正的中國人,學校裡有許多上海來的,一旦有比較時,我發現自己對台灣知道很少,一開始講到台灣時,我會有自卑感,因為一夕之間,這麼大的中國變成小台灣!當時我就想,我回國後一定要找到那日文系的朋友,當面告訴他,我錯了!後來我真的碰到他了,我也講了,他眼淚都快掉出來!
我在德國得到的覺醒,讓我對台灣有三愧!羞愧、如果不回餽,我就下跪!
在德國學到一件事很重要,即便是權威,也要為自己的權威提供正當性!也就是說,我可以質疑你,如果你提不出來的話。我們台灣的教育,則是把你教到被權威所震懾,而不敢去問對錯,甚至有懷疑不敢提出來。
這其中真的有許多羞愧,二二八這三個字,是我二十八歲在德國才知道的,而且是德國漢學系的學生告訴我的,我等於重新認識台灣。
所以回到台灣,我希望彌補二十多年來對台灣的無知,於是,我和學生與老師開始走出校園,走出象牙塔,關鍵就是一九九○的三月學運,從此開始四處去演講。
民進黨不是憑空出來的,它是一個黨外運動匯集出來的,黨外運動往前推,可以推到雷震、自由中國、郭雨新這些人,把這條線拉出來,郭雨新又可以推到日本時代,對於我來說,民進黨它不只是一個橫切面而已,它有縱深,你可以看到,台灣的民主運動、在地的文化運動,以及最重要對抗外來政權的運動,它走了一百年!
所以民進黨不只是一個民進黨,它是一八九五年台灣被割給日本以後,所產生的衝擊,對這些衝擊的一種回應,一直延續下來的,這樣的認知,大抵上是正確的。
我一路與民進黨老中青三代走過來,我的理念是,民進黨被稱為台獨的政黨,但台獨不是目的,目的是對台灣民主人權的終極保障,不是倒過來的。
也基於這個原因,台灣未來若中國有任何談判的可能性,我個人認為,我們的目標不是台灣獨立,我們的目標是民主、自由、人權、國家,這是我們與中國國民黨最大的不同,如果有統一,也是一種手段,必須是中國人民擁有與台灣相同的民主自由與人權,唯有這種情況下,統一或獨立才有意義。
因此,我們不可能為了統一犧牲民主與人權,但是國民黨是可能的,當你把民族與國家,大中國為終極目的的時候,的確有可能犧牲到民主與人權,這也不是第一次,蔣介石的作為,他為了要反攻大陸,為了中華民國對整個中國主權宣稱的可能性,他戒嚴三十八年,實施白色恐怖,這是民進黨與國民黨最大的差距。
綠藍和解 國民黨須還產道歉
問:但民進黨受到選票嚴厲的懲罰,人民對它不滿!
答:當然,民進黨從二千年執政到現在,現實變得很殘酷,當理想被現實羈絆的時候,正常的情況應該是用理想來提升現實,而非理想來配合現實,但我們都是人,實際的發生是理想要調整,現實真搖擺,這就是當神聖變成世俗的時候,我們可以稱之為墮落,也可稱之為正常化,這時就會受到挑戰,真正挑戰並不是攻堅的時候你遭遇到的困難如何克服?這就是聖經上講:「求主不要讓我受到試煉」!
照道理應該是受試煉時不要讓我沉迷,卻說不要受到試煉,這表示通過的可能性很低,在人的生活情境中,我們的理念、道德標準常常受到挑戰,因此唱高調的確比較容易,一旦這高調受到高標準檢驗的時候,難免就有凸槌的時候。這時,浪漫的情懷開始會褪色,所以我可以接受很多人批評民進黨執政以後的種種,若只有唾棄而離開,這是清醒,但若因此走向國民黨,這是不可以拿來合理化你的背叛行為。
國民黨若對這塊土地的認知、未來的想像,如果與蔣介石來台時的框架一樣的話,那麼,再爛的民進黨,都比再好的國民黨好!
在我的學習與研究裡面,Justice是很核心的一個概念,知是痛苦的源泉,一旦知道了,就無法脫離這種想像,這麼多的人被國民黨所害,他們的人或親屬都還在,你會很care!事件是過去式,但傷害與後遺症卻是現在進行式,所以對黨產,對國民黨的犯行,我非常無法忍受這些人可以繼續道貌岸然。
世間上會不會有這樣的事情,有一天國民黨可以很真誠的向台灣人民道歉?我幾乎要跪下來求他們做這件事情,為了我心中這個Justice無法得到平反的怨與願。
我用rap,用這種玩笑的方式來從事我的政治行為,更深一層的可能性,我想以此自我解脫!我相信台灣有此感受的人不少,這種狀況伊於胡底啊!真正的和解共生,你要受害的一方、追求公理正義的這一方來配合加害者,這個就很難解了。
國民黨現在已經有本錢了,之前會擔心道歉、退回黨產,對其選舉有傷害,現在已經贏這麼多了,它應該把黨產還給國家,退一步海闊天空的自己說,I’m
sorry!這樣台灣藍綠之間就真的有可能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