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為廷facebook:剛剛在吃雞腿肉燥飯的時候,被老闆娘痛罵一頓。
這是國中吃到現在,覺得苗栗市最好吃,每次回來必吃的肉燥飯。
一進門,阿姨看我的眼神就怪怪的。就在我填內用單的時候,她當著大排長龍的客人的面,拉開嗓門對我說:「拜託你不要再鬧了好不好?」
大概是看到這陣子的新聞,她講起大埔的事。觀點是常見的「抗爭的都只是貪婪想提高補償金,會吵的小孩有糖吃」。
她說:「要不是這個縣長有魄力,苗栗哪可能會賺錢、會發展成現在這樣?」
我說:「真的有發展嗎?他當縣長到現在負債多了250億耶,那些開發案也很多都是假的啊,都馬他自己賺去。」
她說:「他賺不賺我不管。那些負債只是現在,你等著以後就知道了。阿姨是苗栗人,從小就住在苗栗,阿姨比你清楚。我們從以前那樣什麼都沒有,發展到現在這樣,我們很清楚。」
我說:「我也是苗栗人,也從小住在苗栗啊。」
她說:「你高中就出去了,後來根本就很少回來。你那樣不算。我們住在苗栗的人一定比你清楚。其實很多苗栗人看你們那樣鬧都受不了了。只是阿姨比較敢講而已。」
講了一陣,阿姨說她要做生意,不講了。她說:「阿姨講的你自己好好想一想。」
我笑一笑,走進店裡,在全店客人的注目下,默默吃起我的雞腿肉燥飯。
--
邊吃邊想,這個對話裡,至少有兩件事:
一、為什麼劉政鴻可以作「五星級縣長」?為什麼「苗栗人榮譽感」調查會連年居冠?關鍵就在,劉政鴻讓苗栗人看見:他在推動「二十一項旗鑑計畫」、他請得動卡列拉斯與多明哥、他把縣政府改建得富麗堂皇。當苗栗人看著國慶煙火在劉政鴻老家前方綻放的時候,人們覺得,苗栗終於被全國注視、終於可以從「三等縣」的污名裡翻身。
但人們看不見這些「發展」背後的虛妄,看不見這些鴉片般的煙花,是要以無數的負債、要以我們這一代人的未來,作為代價。
劉政鴻的成功之處,正在於他成功掌握了苗栗人這種「自卑感」,擅於宣傳。
或者,苗栗人也都多少懂得這些「發展」底下的圖利與貪婪。但人們選擇妥協、選擇視而不見。你強求什麼呢?劉政鴻至少已經是這麼多年派系政治底下,最讓人們具有「榮譽感」的縣長了。
要扳倒劉政鴻,反對還不夠,我們至少得提出另一套能使苗栗人覺得自信、覺得被看見的替代方案。
二、但,提出方案的同時,你還得獲得信任。而「你們這些『假苗栗人』」,不值得信任。
當年國中班上就是你們這些人,成績好的,受盡老師寵愛、畢了業就逃離苗栗,去到台北新竹台中,求學、就業、成家,再也不會回來。留我們這些離不開的苗栗人,繼續作著「三等縣民」、繼續受苦。
這個縣長才是真正和我們一起受過苦、引我們走入奶與蜜之地的摩西。
現在你們說要回來,但你們懂什麼呢?你們即使懂、即使提出了好的對策,我們又憑什麼信任你們呢?畢竟,你們總有退路。你們曾經拋下我們,未來,也可能隨時回到你們在新竹台北台中的家。遠遠離開。
就好像, 楊長鎮網路後援會在2012年選立委的時候,也曾提過許多具長遠戰略、也兼顧社會正義與苗栗發展的政策。比方他主張善用華隆周邊那塊工業區用地,轉型成目前台灣正缺乏的研發中心。
但七成的苗栗人,還是選擇了國民黨,讓他們把工業區用地納為己有、變更地目,炒樓炒地。然後再來瞎掰「工業用地」不夠,繼續毀田拆房、繼續炒樓炒地。
--
那麼,我們能怎麼辦呢?想起李威宜老師在〈荒謬的大埔事件
究竟我們要的是一個什麼樣的社會?〉一文中,針對地方行動者的行動的精準批判(http://guavanthropology.tw/article/4995)。
這路途艱困。其實,除了留在苗栗的人們以外,背著「假苗栗人」原罪的人們,又何嘗不感到痛苦呢?
吃完飯,臨走結帳之前,困擾說,阿姨會不會又開啟話端、自己又要怎樣適切地回應呢?
結果說了再見,阿姨只一改臉色,笑著問了一句:「啊你怎麼沒去過情人節?」
我說:「阿就沒情人啊。」
她笑說:「上次帶回來那個那麼正,怎麼會沒情人?」
我傻笑了一下,就擺擺手走了。
唉,阿姨,其實我一直都不敢對妳說,你才是我所見過最正、最性感的肉燥飯阿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