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頭下的白色人生第2輯」
https://youtu.be/viqe5Qa3NHg「把你脫光光澆糖水讓螞蟻咬」、「打到胎兒墜地」 白色恐怖刑求的寫實畫作曝光葉瑜娟 2015年07月26日 07:00
「這個叫螞蟻上樹,把你脫光光澆糖水,讓螞蟻來咬,咬的痛得要死,然後拿那個寫好的口供就叫你按……然後這個拔指甲,指甲拔了,你就痛得要死、會暈過去,你就會承認說有參加、有誰有誰……還有這個,叫做跪冰塊,跪在冰塊裡一邊跪一邊打,你一定會承認,然後不久以後就被抓去槍斃……」
講解著手中一幅幅由丈夫所繪製的刑求畫作,白色恐怖受難者張常美的語氣逐漸激動了起來,好像螞蟻上樹、拔指甲及跪冰塊等酷刑正血淋淋地發生在眼前一般,這些對於年輕一輩來說只存在於諜報電影或電視劇中的畫面,卻是許多白色恐怖受難者真實經歷過的人生。
在國家人權博物館籌備處拍攝的《鏡頭下的白色人生第二輯》紀錄片中,張常美是影片內19位受訪者中唯一的女性,她在幾乎清一色男性的座談記者會上也顯得格外突出;或許是性別、或許是故事,也或許是本身活潑敢言的性格使然,張常美不論到哪都是媒體焦點,在接受採訪時也忍不住直率地碎念著「那時女孩少,大家總是喜歡訪問我…」
張常美的人生際遇的確充滿故事性。出生於1931年的張常美,18歲時因參加學校自治會而被捕,在12年的監獄生涯中,與夫婿歐陽劍華相戀,出獄後夫妻倆靠著歐陽劍華創作字畫維生,並極力培養小孩走藝術之路,其女為知名舞蹈家歐陽慧珍,曾創作舞劇《浮生─我愛的人在火燒島》,描述雙親受難、相戀並成家的故事。而除了本身的際遇,張常美也分享了一些其他女性受難者的故事。
「真倒楣!」 參加自治會入獄 遭判刑12年
談起入獄經過,張常美忍不住大呼「真倒楣!」。她說,被捕那年她才高一,由於自己擔任班長而參加學校的自治會,在某天卻傳出自治會的會長是共產黨黨員,自治會十幾個成員在三更半夜被抓走,即使張常美說自己並不知情但仍無法倖免,成為全校唯一被捕的女生,最後被以「參加叛亂組織」的罪名遭判刑12年。
「關進去1個多月之後,三更半夜才叫去問阿!然後很大的燈就這樣照著,特務坐得什麼樣子都不知道。他就說『你幾歲啊?叫什麼名字啊?在哪裡讀書啊?你認識某某人嗎?』這一類的,然後就說好啦好啦,你們會長說你們也參加共產黨!我說我不可能啊、我不知道阿!他說你只是不知道而已,早就讓你參加了!然後就說好啦好啦,很晚了,趕快在這裡蓋個手印、印個章就去睡覺。然後都沒有給我看。我那時候傻裡傻氣,也不知道這麼嚴重,就這麼回去。」張常美說明當初被逼供的過程,她說當時年幼的自己並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後來才了解當時特務早就把自白書寫好,逼供時只要囚犯蓋手印。
咬舌、獄中產子 女性受難者的辛酸血淚
張常美描述,獄中女囚形形色色,年紀較小的自己都跟年紀較大的女囚們玩在一起,裡面有台大的、國防醫學院的,有台南女中、新竹女中還有北一女,甚至也有大肚子的......說到這裡,她開始翻找自己隨身攜帶的布袋,拿出一幅幅由先生繪製的刑求畫作,畫著拔指甲、坐板凳、跪冰塊及「螞蟻上樹」等等酷刑,每幅畫都能勾起人最奇妙的痛覺同理,彷彿自己也被拔了指甲、遭螞蟻嚙咬般的痛苦難受,其中2幅刑求女性的畫作,更是令人不忍卒睹。
在其中1幅畫中,1個女人被自己的長髮高高吊在樑柱上,一旁穿著制服的軍官持續對她刑求,而在她腳下,則是一攤鮮血及1個呱呱落地的胎兒;另一幅畫中,2位苦瓜臉、著國民政府軍服的男子,把1位下半身赤裸的女子架在1條粗麻繩上,女子的下體緊鄰著粗麻繩,麻繩上沾滿鮮血,女子則面露呼救的痛苦神情,雖然曾在諜報片中看過這種刑求方式,再看一次時我仍忍不住瞇起眼、別過了頭。
張常美說,這些刑求畫面有些是她親眼所見、有些是她或先生聽來的,她認為用講的無法讓人感受到酷刑的傷害,因而要求先生畫成圖,讓更多人能理解當時政府的暴行。她指著女人跨坐在繩子上的那幅畫說,「這個姓沈的,《新生報》記者被這樣用,繩子上面流血啊…她就說好好好、把我放下來、我承認、我先換個衣服,換好衣服後就咬舌頭死掉了,生不如死啊!」講的正是作家柏楊書中所描述的《新生報》記者沈嫄璋。
而另一幅胎兒落地的故事,則是發生在遭國民黨處死的抗日名將李友邦姪子李蒼降之妻身上。張常美說,與李妻同房時,李妻說自己頭髮原本很長,在經過這件事後就剪短了,當時懷孕的她被特務打兩下胎兒就出來了,特務驚覺李妻有身孕後才罷手,所幸該名小孩最後平安出生,長大後考取台大醫學系,目前在行醫救人。
而這並不是唯一一個在獄中生產的例子,張常美說,裡面什麼人都有,她曾經和李友邦的妻子嚴秀峰關過,也曾和小孩關在一起過。她說,白色恐怖最小的受難者為紀錄片導演洪維健,當時洪的父母都在監獄裡,懷孕10月的洪母得以保外生產,不過生完仍要把小孩抱回來繼續坐牢,小孩就跟著母親在牢中長大,直到媽媽獲釋才一起出來。
悲慘世代的小浪漫 張常美獄中結識摯愛
雖然牢裡生活極為痛苦,但談起在獄中與先生歐陽劍華相戀的經過,張常美眼中仍透出一股柔情。當我們在稱讚歐陽劍華的畫作時,張常美便用驕傲的語氣說「當然!他很有天份,不然我怎麼會嫁他?」談起於2011年辭世的丈夫,張常美的語氣中滿是得意。
張常美說,歐陽劍華是個奇才,國樂器、西洋樂器一摸就會,雖然入獄前從來沒跟人學過作畫,但因為自己喜歡畫畫,在獄裡塗鴉也畫出心得,她拿出多張或坐或臥的囚犯速寫,說這些都是歐陽劍華在獄中看著難友畫下的,後來更被綠島蠟像館拿來做為塑造蠟像的模型。
張常美表示,歐陽劍華自小便是孤兒,長大後就讀師範學院,當時響應蔣介石「十萬青年十萬軍」的口號隨軍隊來台,在金門當小學校長。張常美說,歐陽劍華才講了1句「老蔣這麼行,怎麼整個大陸丟掉?」便被以「思想不正」被判感訓3年,隨後因無人作保而延押7年,共坐了10年的冤獄。
至於在獄中是怎麼認識彼此的呢?張常美回憶道,歐陽劍華和自己是同一批搭船到綠島,男生共100多個、女生僅30幾個。當時島上女生出來挑水時,所有在外行動的男生都會趕快停下手邊工作觀看,就像閱兵一樣,「他那時就看到我了,就注意到有1個小女生他很喜歡。」不過張常美當時並不知情,直到9個月後調回土城生產教育所後,才得知這位秘密仰慕者的存在。
張常美說,在土城生教所時,歐陽劍華有個同鄉就坐在她後面,看著歐陽劍華一直很喜歡張常美,便自告奮勇幫歐陽遞送情書。「他也不直接給我,就用腳踢我,我就想說他幹什麼、為什麼這樣做,然後過幾天之後,同學跟我講『聽說歐陽劍華給妳一封信,大家都在輪流看』,我就想說好難為情喔,怎麼情書大家傳著看,我就想說一定是後面踢我那個要給我的,後來剛好我旁邊沒有人坐,我就在本子下面大大地寫著『你有東西要給我?』他就真的丟下來給我了,我拿回來看他(歐陽劍華)很會寫,真的很會寫情書、字很漂亮。」
談起2人如何交往,張常美說,當時生教所要演出戲劇《桃花扇》,她被要求扮演其中1個丫頭,雖然張常美一開始拒絕,但生教所主任天天集合女囚照三餐罵,最後迫於壓力只好接演,而熟諳樂器的歐陽劍華也在演出樂隊中,「我們演到10點、11點,我先生就在門口那裡等我走過去。」2人便透過出來演戲、上課的瑣碎時間約會。
為了娶張常美,歐陽劍華努力爭取出獄打拚的機會,當時出獄時仍缺少1位保人,就是張常美的弟弟出面作保的,而2人出獄結婚後,靠著歐陽劍華創作字畫維生,隨著歐陽的作品於日本盛行,生活也日漸寬裕。
多少精英被糟蹋 張常美心中傷痕仍難抹去
在沉痛的白色恐怖歷史中,張常美與歐陽劍華的愛情故事似乎為原先的慘白添加了一點點色彩,讓人窺見時代悲劇下的小小浪漫,不過即使在12年又100天的冤獄生涯中結識了此生的摯愛,也無法沖淡這段歷史對為數眾多無辜人才造成的傷害,就如張常美在紀錄片中所說的,「多少菁英在白色恐怖時代被殺掉、被關掉、被糟蹋掉,我不會原諒,我沒那麼心胸寬大,恨透了、恨透了」,反映的正是每位受難者無法抹去的白色傷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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