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人.非常事:黃雅瑄的故事(12)—卓家家譜
新聞報導 -
作者 Aries | 贊修   
2018-12-20

【平凡人.非常事系列】專訪平凡的小人物,背後的大故事。他們因為各種不同的原因,不經意挖掘身世、史料的歷程,得到意想不到的收獲,是教科書以外的真實世界,也是人民產生台灣意識的縮影。這些點點滴滴的小故事,拼湊串連成台灣史。
我們善盡媒體責任,報導不為人知的真實故事,深化台灣歷史、文化。

【受訪者】黃雅瑄老師,1973年生,台南左鎮人,國中老師。擔任教職10幾年的她,為何想要再進修研究所?習以為常的知識,如何180度大翻轉?讀台灣研究所後,又如何發現自己的西拉雅族身世?追尋過程,如何影響自己與家族?「平凡人.非常事」黃雅瑄的故事,將連載於此。



五叔公卓榮崉傳承給黃雅瑄的「家譜 最重遺簿」。攝:陳孟絹

卓家家譜

黃雅瑄回憶說:

我外公卓榮(山足)這一輩的男生都比較早逝,同輩還健在的是兩位叔公,其中一位是五叔公卓榮崉,他很疼我。有天和他聊天聊著,他突然說:「我有一個東西給你看」。

他拿出的東西讓我如獲至寶,卓家家族譜。     

卓榮崉拿出兩樣東西,第一個是看來年代久遠的「家譜」簿子,封面上的「家譜 最重遺簿」字跡正是黃雅瑄的外公卓榮(山足)的字跡。


家譜簿中,有一張卓良寫給卓德珠的便箋(1966年)。圖片提供:黃雅瑄

簿子裡面貼有一張便箋,是卓道生的長男卓良在1966年寫的,他表明想要整理卓家的系譜,自己那房的資料已先行整理,當成是範例,希望其他房的親戚也依序整理,整建出彼此的關係、脈絡,便箋內容如下:

祖父母泒[派]下系統

德珠[1]賢弟知情,茲因要作製我卓家系統家譜關係,對祖父母起至現代我們(第三代)止皆有明白了。但是由(卓明約、卓買清枝、穆旺來以及你本人泒[派][2]下皆未作製,請你調查各泒[派]系,不論男女,其泒[派]下各人姓名。

(1)住址、姓名、出生年月日。
(2)配偶(結婚)及死亡年月;娶妻之姓名。(照以上之表所記)
(3)學業程度、職業及其他地位:宗教。
(4)請由各家庭戶口簿調查可以明白。
此事有稍忙繁,請撥忙協助,若有明白了,我要到左鎮抄寫。

民國55年7月11日 卓 良

看似平凡的便箋,透露其中特殊的平埔資訊,黃雅瑄認為要留意兩個地方:

1.調查的對象不止於男性,出嫁的女兒也要登載同樣的資料,
2.登記個人的宗教信仰。在漢人的家譜中較少看到會登載個人宗教信仰,且視出嫁的女兒為夫家之人,並不會登錄在原生家庭的家譜裡,但在卓良所寫便籤中很清楚指示這兩部分都要登載,或許可做「卓家仍保有西拉雅族母系社會習俗且為長老會信徒」的推測。

確實,漢人的家譜只會記錄男性,女性甚至沒有名字,只會出現「○○氏」,更不用說還記下宗教信仰的資料。這份家譜,有延續從藍慶和牧師那邊拿到的「家族系統圖」的意味,雖然家族重心轉為偏向以漢人的男性為主,但仍兼顧女性家族成員,甚至想留下額外的宗教信仰資訊。
註:黃雅瑄後將論文投稿到《台灣風物》學術刊物,有審稿人表示「蓋基督教家譜(樹狀譜)的製作,本來就收錄男女」。

讓黃雅瑄比較訝異的是,她在家譜的其中一頁看到外公卓榮(山足)寫的一行字「卓姓來自西河郡西河堂」,可見卓榮(山足)在寫這行字時,認為自己姓氏的發源、祖先的發跡,是來自中國西河。      


家譜簿的其中一頁,最左邊寫著「卓姓來自西河郡西河堂」。攝:陳孟絹

不過,黃雅瑄讀研究所時曾和三舅舅卓燕瑝聊天,兩人閒聊的結論是,外公卓榮(山足)應該知道「他就是人家說的“番仔”,不過他不想講」。舅舅說:

在台南一中讀書的時候,要寫學生基本資料表,就回去問爸爸:「我們是哪裡人?」爸爸回說「我們是從中國汕頭來的。」我覺得奇怪並反問「怎麼可能?」要再追問,爸爸就不肯再多談了。

卓榮(山足)說祖先來自「汕頭」,卻在家譜寫來自「西河」,說的和寫的不同,黃雅瑄認為外公應該多少知道自己與眾不同,因為外觀看起來比較不一樣,膚色比較深、輪廓也比較深。但是長期以來一般人對原住民是“番仔”的污名化,讓他們想隱藏自己的身世(根據日治時期人類學家伊能嘉矩等人研究,「番語家名」的羅馬字拼音發音「to」,近似台語的「卓」,故以「卓」表音,詳後述)。    


到成功嶺面會親人,從左到右為黃雅瑄的二舅卓千夫、三舅卓燕瑝、黃雅瑄、外公卓榮(山足)、外婆王忍、媽媽卓玉(支邑)、弟弟黃敏銓。圖片提供:黃雅瑄

回想筆者的小學生時期,也要寫學生基本資料表,當時筆者住在彰化,很自然的寫來自「彰化」。隔天把資料交給學校老師時,他的大意是說籍貫不可能在台灣,除非你是“番仔”。筆者只好再度把學生基本資料表帶回家,「逼問」家長,結果就選填離台灣最近的中國省份──福建,果然這次交出資料表,老師就沒有問題。

現代的籍貫,廣義是指自己的出生地或居住地,然而以前年代的籍貫,習慣用中國古代的意思,父親與祖父的長居地。[3]也因此,在以中國為主體的年代,筆者歷經被迫填寫一個造假的籍貫資料,否則被視為“番仔”,然而有台灣主體識後,筆者自然認同「近85%的『台灣人』帶有原住民的血緣」。[4]      


清領時期的左鎮,只有風吹嶺有義塾(不收學費的私塾),主要功能是教人識字。日治時期開始設學校,引進西方現代化教育,也教導體操(體育)、音樂等課程。此為1923年在菜寮的大目降公學校崗仔林分校菜寮分離教室(新化古地名大目降),圖中為學校的師生。

黃雅瑄的外曾祖父卓德珠(後排左4)未拿任何運動器材,不確定他會何種運動(圖中有的拿球、球棒、網球拍等)。圖片來源:《左鎮歷史圖像》,轉引自黃雅瑄提供



壯丁團是日治時代的地方維安組織,在保甲制度下,每甲挑選17歲以上的青壯年男性組成,每團約40-50人,由警察指揮,維持地方治安。此為1936年菜寮聯合壯丁團幹部與菜寮派出所警察合影。

黃雅瑄的外曾祖父卓德珠(立者左3),為左鎮保副團長,副團長的衣襟上有兩道橫線(團長有三道橫線,團員只有一道橫線)。圖片來源:《左鎮歷史圖像》,轉引自黃雅瑄提供



昭和7年(1932)10月7日的《台灣日日新報》3版,刊出〈台南州新化郡街庄協議員〉報導,卓德珠(黃雅瑄外曾祖父,上圖右下角左鎮庄最末位)名列左鎮庄協議員之一。

然而當黃雅瑄詢問親友此事時,親友們的反應皆是「怎麼可能?長輩從小告誡不可以參與政治!!」可見政權輪替後,國民黨長期高壓統治、壟斷政治,政治成為不可觸及的領域與禁忌,歷史無法承傳後代,即使是家族事也斷層。圖片提供:黃雅瑄



參考資料       

[1] 卓德賢是卓良的堂弟。

[2] 此便箋中的「泒」字,應為卓良寫「派」之筆誤。

[3] 籍貫,https://zh.wikipedia.org/wiki/籍貫(2018/11/1點閱)。

[4] 林媽利,《我們流著不同的血液:從基因看人類的遷移》(台北市:前衛:2010),頁42-43。

 

(未完待續,本文原載2018/12/20 讀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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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更新 ( 2018-12-2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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