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派台獨教父史明前輩(贊主同修)略歷10-劊子手中共
新聞報導 -
作者 Aries | 贊修   
2020-02-19

*本文收錄於「左派台獨教父史明前輩(贊主同修)揭碑追思會」追思手冊。照片未加註者,來源為大地志工。


史明與布農族的贊頻同修(右1)以日語對話交流,史明老先生驚訝贊頻流利純熟的日語。女兒贊清沒見過吉娜(Gina,布農語媽媽之意)這麼健談。2位「日本語世代」的長者,用著只有彼此知道的複雜時代心情,一見如故的牽手、聊天、唱歌。[*](攝於2014/2/3,2014年聖山研習營)

2. 解放區見證獨裁統治(2)
就在1946年5月4日,中共中央發布《五四指示》,揭開解放區土地立法的序幕,為實現耕者有其田的土地革命指明方向。[1]簡言之,中共命令各鄉村進行「土地改革」(地主、富農在村莊被鬥爭[2])、「反國特」(反對國民黨特務[3]),要消滅國民黨員和地主。[4]於是林鐸從蒙疆銀行撤離時,就目擊人民在集權統治下的淒慘。以下的文字,生動的記載下他的見聞:

我進去解放區之前,以為社會主義應該是讓被壓迫的人得到解放、自由。然而我們一到張家口,卻像是軟禁一般地被關在招待所裡,這就讓我自然而然產生了一些提防的心理。後來我在聯合大學、張家口撤退與步兵學校這段時間的一些見聞,更加深了我對中共的疑慮。[5]

這些人[響應國民黨的十萬青年十萬軍]因為大多是資本家、地主的家庭出身,又曾經是國民黨的人,所以一進解放區,每天都被強迫要坦白、自我批判,每個都垂頭喪氣的。他們從張家口撤退的時候,沿路又看到國民黨員被流血鬥爭的慘況,害怕起來就找機會逃跑。但是中共的組織很厲害,任何人在移動時都必須攜帶各單位發給的「路條」,於是他們通常跑不了太遠,就會被鄰近的幹部或民兵抓回來,回來之後都被吊起來、打得半死,一邊打還一邊恐嚇。有幾個人跑了被抓、回來又跑,來來回回兩三次,最後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只好去跳古井自殺。有一次我要去古井汲水時,發現一個人在裡面載浮載沉。撈起來以後,才發現死的人是曾經跟我講過話的年青人。這讓我感受到非常大的衝擊。我心想:「我來革命是想要解放、幫助民眾,馬克思說革命的目的在於恢復人性,現在共產黨逼人自殺,又算什麼恢復人性呢?」[6]

我們行軍到了一個村落,村幹部在傍晚休息時,按照往例要民眾空出間房子讓我們住。我這個人不管到哪裡,和老百姓的關係都弄得挺好、相處都很融洽,因為我除了有馬克思的思想,在行動上也常幫老百姓的忙,像是幫他們做提水等等的勞務。那天晚上我起來上廁所,看見我借住的那家夫妻與小孩子,在屋子的天井裡拿香跪在地上拜拜。他們看到我嚇了一跳,我順口問他們:「你們的佛像都被砍頭了,還在拜什麼?」他們才告訴我:「老林你不知道?是共產黨強迫我們把佛像的頭砍掉的。」我聽了以後彷彿晴天霹靂,整晚都睡不著。中國共產黨是相信馬克思的,馬克思的確強調解放老百姓,但那是基於人性,中共怎麼會用那麼粗糙的手段,強迫老百姓和他們的宗教分開呢?總之,進入解放區後,我開始覺得中共的事情未必那麼單純、也可能和蘇聯一樣,都是採取專制的手段,和我本來對馬克思主義的認知產生衝突、矛盾。所以後來他們要我入黨時,我便經常以我學習的情況還不夠好、要多學習一些為由,來予以推托,始終都不願意入黨。[7]

以對抗日本帝國為出發點,到中國革命的林鐸,沒有如預期得到想要的學習,反倒見證中共泯滅人性的一面。他還看到所謂的「人民裁判」,由黨中央派來管督團,從事典型的流血鬥爭方法。白天要地主、重農到田裡工作,晚上開始鬥爭,逼他們說出錢財藏匿處、如何剝削佃農、貧農,接著加開「人民裁判」,要人民對鬥爭對象批判、用武器傷害他,直到鬥爭對象慢慢被眾人用武器凌虐致亡。[8]

由於施朝暉(史明)1942年就進入中國,他的實際見聞,與一般認為中共在1950年才發動的土地改革時間點不同,他認為「毛澤東把中國傳統的『帝王主義』,與斯大林的『個人獨裁』相結合,統治中國進行土地改革的十二年間,殺害六千萬中國人」。[9]也就是說,「藉土改之名,行資源掠奪與反人道屠殺之實」。[10]這是中國共產黨取得中國統治權之後的真實作為。

林鐸受到莫大的衝擊,心想「馬克思那裡有這玩意兒?馬克思不是講要恢復人性嗎?怎麼會搖身一變為這種悲慘世界?我到底在這裡要做的是什麼?我…我…,不能這樣下去了,應該要做和這個不同的解放革命!」「原來自稱是社會主義革命部隊的共產黨,竟是面目猙獰的劊子手」,他處在可怕的人間地獄,開始產生思鄉的心情。[11]

事實上,施朝暉原以為的馬克思主義,在解放區一再遇到挫折,例如共產黨把人道主義當作是資產階級的思想,是反革命的;甚至高舉共產革命主義大旗的解放區,卻不准看馬克思的大著《資本論》。[12]毛澤東提新「民主主義」,論「聯合政府」,卻禁唱封建的歌,是充滿矛盾的獨裁思想。[13]施朝暉認為毛澤東的思想是中國帝王思想與斯大林主義的結合物,[14]雖然說要實行「民主政治」,但完全口是心非,所作所為也相反,[15]以「假民主」來掩蓋、包裝獨裁的本質。[16]

1947年3月,林鐸在阜平中央招待所看到《解放日報》報導,[17]台籍兵員因國家政權交替,換上不同國籍的制服被送上戰場的前線犧牲,深感台灣兵流離失所的慘況比奴隸不如。[18]這些台灣兵,有的當過日本兵,政權交替後轉身變成國民政府軍,被送去打國共內戰被俘後,再換一套制服成為中共人民解放軍。[19]台灣兵以數百名為單位,一批批在前線當炮灰、陣亡,林鐸再度燃起台灣意識,[20]貿然向軍政幹部學校政治部副主任吳西[21]提議:

人民解放軍進攻國民黨地區勢如破竹,短期內必能征霸全中國,不久將來蔣介石難免逃亡台灣,所以,不要使近萬的台灣兵在前線消耗掉,必須調到後方施以政治訓練,讓他們返台後做革命工作,對革命才有利。[22]

大約一個月後,上級有了回應,林鐸和平賀協子被調往晉冀魯豫解放區(司令員劉伯承、書記鄧小平)[23],去河北省冀南的棗兒莊,[24]組織台灣隊,把台灣兵從前線調下來訓練,因為林鐸不是黨員,只能擔任沒有隊長頭銜的實質隊長。[25]1947年7月,台灣隊正式編制成立,林鐸被任命為政治教員,[26]負責教學。[27]

林鐸和鄧小平有數面之緣,曾有人介紹林鐸給鄧小平,說是「台灣來的同志」,鄧小平就走過去和林鐸握手。不久後劉伯承、鄧小平準備13萬南下部隊準備渡黃河,林鐸跟鄧小平提到想要跟隨,但鄧小平以「不行,組織台灣隊是黨交代給你的任務」回絕。[28]

剛開始,台灣隊的成員台灣意識強烈,[29]主要接受的訓練是組織分班、思想鬥爭、讀毛澤東思想,被共產黨逼迫互相監視的問題嚴重。[30]上級勸台灣隊成員入黨,起初只有少數的個位數願意入黨,9月時,上級採用「分化策略」,使得成員因為族群關係內鬥,再加上籠絡手法,[31]團隊向心力被擊垮,經過幾次批鬥會,成員各自相爭入黨。[32]林鐸對共產黨不擇手段的方式大失所望,萌生離開台灣隊的想法:

我看到這個狀況後心想:「分化政策是像清朝、日本人這些殖民者使用的步數,現在怎麼連革命部隊也在這樣子胡搞?」但是即使我的內心不滿,表面上卻不能露出反對、討厭的神色,這讓我在精神方面相當困擾,也對中共更加失望。[33]

1948年,共產黨在中國轉守為攻,將原本的晉察冀和晉冀魯豫軍區合併為華北軍區,幹部學校改名為華北軍政大學,台灣隊遷移到石家莊,易名為華北軍政大學幹部總隊第一大隊。[34]

林鐸在1947-1948年間,對中共的要求採取應付態度,上級也開始不信任他(將他與台灣兵隔離、說他的講義不夠革命性、自傳沒有徹底檢討自己[35]),他就提出休息、再進修唸書的要求。他於1948年10月,被調離台灣隊,在華北軍區招待所,準備接受中央指派的下一個任務。[36]這段心路歷程是:

大失所望之餘,也真正覺悟中國共產黨不是馬克思主義,卻是斯大林個人獨裁主義,我哪能與他們搞革命?放棄中國革命返回台灣的念頭愈來愈強烈,終於慢慢的暗中策劃回台灣的方法、時期等。

跋山涉水,為了革命才慘淡來到異國他鄉的我,在決心苦幹賣力之際,卻遭逢與共產主義相對立的原則問題。此外,我也感到身邊危險重重。因此我便向上級報告,希望派我重新學習共產主義、學習辦報紙。我說要離開台灣隊,想不到指導員很快就答應,隨即把我和平賀,從台灣隊調離到石家莊郊外的華北軍區司令部招待所,等著分派學校。[37]

1948年年底,林鐸在華北軍區司令部招待所住了很久,沒有指派工作,但還是有人監視著,[38]等同被軟禁。自從1946年進入解放區,他和平賀協子對共產黨有真切的感受與無奈:

我和平賀一路從北京進解放區,各項大小事情,她也都看在眼底。我們在聯合大學那時,私底下會交換一些心得,但不敢講太深、表露太多心聲,因為有的人為了自己的安全,會打小報告,我怕如果我跟她說了什麼,害她被抓去逼供、要求坦白的話,兩個人都會沒命。共產黨常常讓一個人坐在人群當中,用群眾的壓力威嚇你、要你坦白,如果不是很穩重的人,很容易就會被唬住。我想平賀應該也知道這一點,所以我們兩個人見面時,大多沉默著、假裝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頂多只是搖頭嘆息而已。而且我們交談都要用北京話,一旦用日語,中共的幹部發現了就會詢問我們交談的內容。人在中共的組織裡面,似乎很自然就變成這樣,解放區的氣氛,就是讓你心裡面有想法也不敢說出來、讓你必須不時偽裝自己,這讓我很感到苦惱。雖然平賀的年紀比我小上九歲[史明1918年生,平賀1927年生],但是她比我還世故、在處理這些事情上也比我更加得體。後來我們兩個逃出中國,都會回想起當初在中共解放區裡的經歷。平賀常常對我說:「那邊不是人住的世界!」平賀是日本人,雖然日本人也會把人吊起來打,但是像中共那種頭下腳上凌虐的方式,還是令她很不能接受、覺得這不是人做得出來的事情。

我在解放區親身體驗這些事情時,總覺得整個天都暗下來了一樣,好像連自己要走哪個方向都分不清楚了──那時候我有很高的理想,但是到解放區卻發現理想與現實居然有那麼大的落差,頓時間前途茫茫。本來我到解放區的目的,主要是想到馬克思說過:「資本主義社會中有毀滅人性的一面,所以要革命。」但是解放區裡的種種情況,哪裡可以算是恢復人性?這一點我有很大的疑問,也遭受了嚴重的衝擊。[39]


參考資料

[*] 1935年出生的贊頻同修(布農族),1945年戰後,父母未讓她到學校受教育,她不太會講華語或是台語。但是她小時候都跟日本小孩玩在一起,因此會講日語,史明老前輩說贊頻的日文腔調很標準,或許贊頻的日文比他的日文程度更好。日本語世代的贊頻,聊著聊著流下眼淚,好久好久,沒這麼開心地跟人聊天了(被閹割話語權的無奈與痛楚)。
台灣大地文教基金會/【影片】打破沉默的奇異恩典,https://www.taiwantt.org.tw/tw/index.php?option=com_content&task=view&id=8765&Itemid=57(2019/12/14點閱)。
[1] 中文百科在線/五四指示,http://www.zwbk.org/MyLemmaShow.aspx?zh=zh-tw&lid=137630(2017/5/16點閱)。
[2] 史明,《史明回憶錄:追求理想不回頭》,頁327。
[3] 史明口述史訪談小組,《史明口述史一:穿越紅潮》,頁162。
[4] 史明,《史明回憶錄:追求理想不回頭》,頁290。
[5] 史明口述史訪談小組,《史明口述史一:穿越紅潮》,頁162。
[6] 史明口述史訪談小組,《史明口述史一:穿越紅潮》,頁163。
[7] 史明口述史訪談小組,《史明口述史一:穿越紅潮》,頁164。
[8] 史明,《史明回憶錄:追求理想不回頭》,頁299-300。
[9] 史明,《史明回憶錄:追求理想不回頭》,頁399-400。
[10] 蘇振明,《衝突與挑戰:史明生命故事》,頁61。
[11] 史明,《史明回憶錄:追求理想不回頭》,頁300。
[12] 史明,《史明回憶錄:追求理想不回頭》,頁287。
[13] 史明,《史明回憶錄:追求理想不回頭》,頁292。
[14] 史明,《史明回憶錄:追求理想不回頭》,頁301。
[15] 史明,《史明回憶錄:追求理想不回頭》,頁302。
[16] 史明,《史明回憶錄:追求理想不回頭》,頁336。
[17] 史明,《史明回憶錄:追求理想不回頭》,頁294。
[18] 陳儀深訪問、林東璟等記錄,《海外台獨運動相關人物口述史 續篇》(台北市:中研院近史所,2012),頁11。
[19] 台灣大地文教基金會/雙重殖民的悲哀與抵抗,https://www.taiwantt.org.tw/tw/index.php?option=com_content&task=view&id=5723&Itemid=57(2017/5/23點閱)。
[20] 史明口述史訪談小組,《史明口述史一:穿越紅潮》,頁165。
[21] 廣西人,壯族。第二次國共內戰期間(1945-1950年),擔任晉察冀軍區軍政幹部學校政治部副主任。維基百科/吳西,https://zh.wikipedia.org/wiki/吳西(2017/5/23點閱)。
[22] 史明,《史明回憶錄:追求理想不回頭》,頁294。
[23] 維基百科/晉冀魯豫邊區,https://zh.wikipedia.org/wiki/晉冀魯豫邊區(2017/5/24點閱)。
[24] 史明口述史訪談小組,《史明口述史一:穿越紅潮》,頁179。
[25] 史明,《史明回憶錄:追求理想不回頭》,頁295。
[26] 史明,《史明回憶錄:追求理想不回頭》,頁295。
[27] 史明口述史訪談小組,《史明口述史一:穿越紅潮》,頁181。
[28] 史明口述史訪談小組,《史明口述史一:穿越紅潮》,頁178。
[29] 史明口述史訪談小組,《史明口述史一:穿越紅潮》,頁176-177。
[30] 史明口述史訪談小組,《史明口述史一:穿越紅潮》,頁179-180。
[31] 史明,《史明回憶錄:追求理想不回頭》,頁330。
[32] 史明,《史明回憶錄:追求理想不回頭》,頁408。
[33] 史明口述史訪談小組,《史明口述史一:穿越紅潮》,頁182。
[34] 史明口述史訪談小組,《史明口述史一:穿越紅潮》,頁180。
[35] 史明,《史明回憶錄:追求理想不回頭》,頁408。
[36] 史明口述史訪談小組,《史明口述史一:穿越紅潮》,頁183。
[37] 史明,《史明回憶錄:追求理想不回頭》,頁408-409。
[38] 史明口述史訪談小組,《史明口述史一:穿越紅潮》,頁185。
[39] 史明口述史訪談小組,《史明口述史一:穿越紅潮》,頁185-186。


(未完待續。2016/12完稿,後續增補至2019/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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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更新 ( 2020-02-2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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