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0813大紀元時報  《愛在波蘭戰火時》 ——在謊言中的年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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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813大紀元時報  

《愛在波蘭戰火時》 ——在謊言中的年歲

卡庭森林中的萬人塚和謊言陪伴波蘭人度過了整個共產時代。我們等待真相昭白,等待從心上移去枷鎖的時間同樣長久。
什麼時候我們才能打破如影隨形的謊言?那些我們對自己也對他人說的,逐漸成為生活中的鹽的謊言?

文/夏禱

逃難的波蘭人潮水一般湧動,躲避由西而入的納粹德軍和自東入侵的蘇聯紅軍。古老的教堂前躺了一地的傷兵、死者。一名死者的身上蓋件別有淡藍勛章的軍大衣。有人認出了那件大衣;她上前揭開它,露出來頭戴棘冠,毀壞了的耶蘇塑像。一旁跪著的神父掩上大衣,把塑像遮蓋。

著名的波蘭導演瓦依達(Andrzej Wajda)的《愛在波蘭戰火時》以這強烈的宗教象徵展開。這部影片榮獲2008年奧斯卡最佳外語片提名,並在波蘭造成空前轟動。在波蘭的試映會上,當影片結束,所有觀眾靜靜坐著,沒有一個人說一個字或者在位子上動一下。這一切不是偶然──自從納粹德國於1943年在蘇俄境內的卡庭森林(以及後來在附近幾處)發現了萬人塚中腦殼為子彈貫穿的兩萬多名波蘭軍官、醫生、教師、藝術家,波蘭人在忍辱含悲中生活了50年而無法訴說這死亡的真相。在82歲的瓦依達樸質而篤定的電影藝術中,這長久以來的創口終於得到了洗滌。

對於多次亡國,民族情感不免染上了悲愴的波蘭,這一洗滌有特殊的意義。而對於共黨極權解體不久,重獲自由的波蘭,這一洗滌的意義更是深刻的。
 

 


 
       
二戰卡庭大屠殺萬人塚內的屍骨




在擊退了德軍後,蘇聯政府邀請國際人士來到挖開的萬人塚前,證詞流利的證人回答記者的問題,並從墳中人腐朽的衣袋中掏出一封落款1941年的信,以做為把罪行移後一年的證據,從而把罪行嫁接到納粹德國頭上。1945年,蘇聯接收波蘭,迫使波蘭人接受納粹殺害二萬多名波蘭菁英的結論,否則將被視作階級敵人。《愛在波蘭戰火時》中,人們站在街上看卡庭墳地的宣傳片,片中以偽善者的哀悼響起了蕭邦的葬禮進行曲;前景,放影片的兩名紅軍縱聲談笑。

卡庭森林中埋葬的,是被視為將阻礙蘇維埃統治波蘭的一代菁英。在山高的謊言和冰封的沉默下,整個共產時代,人們對卡庭一詞噤口不言,對自己的父兄之死無法給予真實的悼念。

1992年,在剛解體的前蘇聯,戈巴喬夫和葉立欽並肩坐下來,打開密封了半個世紀的絕密文件。這來自史達林的遺產使兩人「頭髮豎立」。他們決定把文件交給推動共黨解體,赫赫有名的波蘭工會主席,當時的波蘭總統瓦文薩。同樣,這份手中未打開來的文件使得瓦文薩「全身顫慄」。

然而,如果我們以為解體後的蘇俄承認自己的罪行,未免低估了共產極權遺留下來的虛偽性。《愛在波蘭戰火時》首映後,俄國官方報紙《俄羅斯報》宣稱卡庭事件中蘇聯的罪責不能被確定。它質疑關於卡庭事件汗牛充棟的文件的可信度,並指責瓦依達使人遠離真相。

自己的父親也埋在卡庭地下的瓦依達,意圖呈現半世紀以來無法呈現的真實,並以簡潔無華的風格來陳述這一段沉痛的過去。或許,在人類的悲慘和虛偽面前,這是唯一有效的風格。

人所立下的抉擇

 


槍斃前,受難者雙手被綑綁。(katyn.org.au)

 

為了在極短的時間內呈現深刻的情感,影片中的人物表情如舞台劇一般準確。影片定格在熟悉的人倫情感中,在親人逾恆的等待、悼念裡突顯了每一個生命的不可替代。正是這忠貞的期盼以及遠方傳來的(那是來自德國的一封公函或是一個冰冷的木箱)死亡消息打下的重擊,使得在卡庭森林出土的一具具以非人的手法綑綁、處決、掩埋的屍體獲得了人的重量。在每一張身份證,每一個無表情的名字後是一個家族剜心透骨的思念。


沒有人比在共產黨極權/後極權統治下生活了半世紀的人們更清楚,整個共產世界近100年的黑暗歷程可以用一句話來涵蓋:人的非人化。在電影藝術中獲得終身榮譽獎的瓦依達十分明白,要呈現卡庭的悲劇,唯有把人呈現,唯有把共產國際意圖消滅的,人的尊嚴、力量在有限的空間內動人的表述出來。為了傳遞這藝術美學,演員的表情、肢體動作,他們說出的話語,都必須是足以承擔「自由人」之名的載體。這解釋了片中人物筆直的身軀、果敢的步伐,她們臉上承載了高貴情感的表情。


為了逆反使人成為非人的企圖,為了抵拒使人失去了真實生活的巨大謊言,人們需要做出抉擇。需要做出重要的、失去性命在所不惜的抉擇。為了替喪命在遙遠異地林中的弟弟補一塊潔白的墓碑,姐姐賣了美麗的長金髮;為了忠實於他死亡的真相,她戳破了謊言,並為此而付出了沉重的代價。俊秀的少年拒絕為了自己的前途在履歷表上更改父親的死亡年月:「一個人的履歷表只有一份。」在她們彼此分岐的道路上,一對姐妹交換了這句話:「我選擇,和被殺害的人而不是殺人的人站在一起。」


和他們被推土機掩埋的父兄、丈夫無異,受難者的親人承擔了沉痛的責任:對於歷史,對於人類尊嚴,和對於自身良心的責任。不只一次,我們看見將軍夫人如剪的背影在黑暗中挺立行走,暗示我們,這不僅僅是一個背影。在影片後半段出現的一個個詭異的、探看的、跟蹤的人影和自殺的背叛者、穿貂皮大衣的投機者交織,呈現了極權下扭曲的生活,變異的人性。在這樣的氛圍中,挺直行走並留下不阿的背影是每一個人得通過的考驗。


歷史並不在一代人的死亡中結束。賣金髮的女子參與了華沙起義;拒改履歷的少年背包中藏了槍,在撕毀了宣傳海報後被追殺而亡。我們看見絢麗的生命稍縱即逝,然而這一切皆蘊含命運的神聖意旨。這些做下了抉擇的人心裡明白:沒有別的選擇,一切必須如此。


宗教情感的辯證貫穿了《卡庭森林》。面對難以承受的悲慘,人們對宗教的質疑與加倍的信靠是相互辯證的兩面。年輕的飛行機械師死前手握一串玫瑰念珠,被推過來的土掩埋,而試圖把他的墓碑放在教堂的姐姐冷然拒絕了神父的祝福。我們記得,這是誕生了若望保祿二世的波蘭,也是奧辛維茲的煙囪探向灰色天空的波蘭。無論是對於天主的意志在任何情況下的篤信,或是在每一個險惡的試探前堅守住義──對於脆弱的人來說,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影片的最後15分鐘超出所有人的預期,是來自於殘酷真實的殘酷重擊。一輛輛漆黑的車子駛入林中嚴密的大門,有人朝思暮想的臉孔從車門後出現,被領到牆上流血的密室,被帶到躺滿了屍身的大坑邊,一個個槍決。在突襲而至,毫無準備,更無絲毫尊嚴的死亡面前,人唯一的護守是祈禱──是對於形上意志本能的呼告。


「我們在天上的父,願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我們日用的飲食,今日賜給我們,饒恕我們的罪,如同我們饒恕他們的罪……」這篇熟悉的主禱文被切割成片斷,在驟然發現自己的死亡已臨到頭上,肝膽俱裂的時刻,和每一聲槍響之間,在人們狂飆的心中默念。絕對的冷血和迫切、破碎的禱詞緊密交織,構成了《愛在波蘭戰火時》超乎藝術規則的震撼式結尾。


這就是真實的強悍之處:無論我們自認如何清楚真相,當真實一無遮掩地現身,又一次,我們為那遠遠超出我們的真實而啞默,而狂懼了。這正是藝術的高妙之處:赤裸而無懼的呈現真實,並指向那更為高遠、隱密的真實。也就是說,並顯現安慰。唯一能安慰死亡的,尤其是,唯一能平衡這剝奪了一切人之所以為人的意義的死亡的,唯有形上的力量。唯有另一個永不消失的世界及我們對之的堅信。沒有任何其他的事物能給予這血腥足夠的解釋、提升。沒有任何其他的事物能包容這黑暗,並使它後退。


誠實的日子

 



在震憾中哀悼、祈禱的神職人員。(katyn.org.au)



瓦依達曾說:「我從沒想到能在有生之年看到蘇聯垮台,並見證波蘭成為一個自由的國家。」影片中的妥協者也以為蘇聯的統治將永遠持續下去。確實,鐵幕垂降於前的共產極權曾經牢固如鐵,使人們望不到它牆外的天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