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 任 鄉 黨 委 書 記 的 李 昌 平 著 書 《 向 總 理 說 實 話 》 ， 痛 陳 農 民 苦
況 ， 披 露 中 國 農 村 的 破 敗 ， 是 因 基 層 幹 部 不 勞 而 獲 與 盤 剝 無 度 ， 但 制 度 層 面 的
問 題 也 不 容 忽 視 。
李 昌 平 近 年 在 中 國 知 名 度 極 高 ， 他 呼 籲 「 給 農 民 國 民 待 遇
」 ， 不 少 報 刊 介 紹 他 的 傳 奇 經 歷 。 這 位 從 八 十 年 代 起 四 次 擔 任 湖 北 省 監 利 縣 柘
木 鄉 黨 委 書 記 的 農 民 之 子 ， 與 中 國 五 十 年 代 的 學 者 梁 漱 溟 、 元 帥 彭 德 懷 一 樣 ，
挺 身 為 農 民 說 話 ， 無 數 農 民 也 給 他 寫 信 。 四 川 步 雲 鄉 直 選 之 際 ， 請 他 去 觀 摩 ﹔
當 他 的 書 《 我 向 總 理 說 實 話 》 在 北 京 出 版 後 ， 個 體 書 商 在 湖 南 長 沙 盜 版 ， 一 個
生 意 人 購 了 兩 卡 車 ， 連 夜 運 往 李 昌 平 的 老 家 湖 北 監 利 縣 ， 以 八 元 （ 折 合 約 零 點
九 六 美 元 ） 一 本 的 價 格 賣 給 鄉 親 ， 被 一 購 而 空 。
擁 有 中 南 財 經 大 學 經 濟 學 碩 士 學 位 的 李 昌 平 ， 因 不 與 農 民 對 立 ， 觸 犯 了 上
級 的 利 益 。 他 在 書 中 披 露 ， 農 民 窮 苦 ， 農 業 危 險 ， 農 村 破 敗 ， 都 不 是 農 民 懶 惰
無 能 造 成 ， 而 是 因 為 農 民 不 得 不 面 對 眾 多 不 勞 而 獲 的 縣 鄉 基 層 幹 部 ， 以 及 不 合
理 的 制 度 。 中 國 總 理 朱 鎔 基 把 李 昌 平 的 去 信 轉 給 各 部 門 ， 並 作 批 示 ， 稱 「 非 全
面 情 況 ， 但 問 題 在 於 我 們 往 往 把 一 些 好 的 情 況 當 作 全 面 情 況 ， 而 又 誤 信 基 層 幹
部 的 報 喜 ， 忽 視 問 題 的 嚴 重 性 」 。
李 昌 平 披 露 ， 許 多 農 民 負 擔 重 如 泰 山 ， 不 論 種 不 種 地 ， 都 必 須 向 基 層 政 府
繳 納 人 頭 費 、 宅 基 費 、 自 留 地 費 ， 喪 失 勞 動 力 的 八 十 歲 的 老 爺 爺 、 老 奶 奶 和 剛
剛 出 生 的 嬰 兒 也 都 「 一 視 同 仁 」 ， 幾 百 元 人 頭 費 一 分 錢 不 能 少 。 李 昌 平 經 常 遇
到 老 人 拉 着 他 的 手 痛 哭 流 淚 ， 表 示 「 盼 早 死 」 ， 「 李 書 記 ， 你 說 說 看 ， 中 國 有
哪 朝 哪 代 ， 當 官 兒 的 要 我 們 八 十 多 歲 的 老 人 交 稅 的 」 ﹖ 小 孩 跪 在 他 面 前 ， 哭 喊
「 我 要 讀 書 」 。 他 已 記 不 清 有 多 少 農 民 向 他 跪 拜 ， 而 要 求 的 僅 是 「 討 個 說 法 」
。 農 民 像 逃 避 瘟 疫 一 樣 離 家 出 走 ， 寧 願 把 土 地 荒 着 。 離 鄉 的 上 億 農 民 在 中 國 大
地 上 流 動 、 進 入 城 市 當 民 工 已 有 十 多 年 ， 成 為 苦 澀 的 「 中 國 特 色 」 。
政 策 變 成 謊 言 枷 鎖
李 昌 平 表 示 ， 農 村 的 債 務 非 常 大 ， 平 均 每 個 村 有 十 幾 萬 元 人 民 幣 的 虧 空
。 作 為 一 個 農 民 的 兒 子 ， 李 昌 平 痛 切 意 識 到 ， 基 層 已 經 跟 中 央 政 府 和 城 市 的 發
展 脫 節 ， 政 策 就 像 「 謊 言 」 一 樣 ， 土 地 已 成 為 農 民 的 包 袱 ， 聯 產 承 包 責 任 制 成
為 農 民 的 「 枷 鎖 」 ， 基 層 幹 部 成 了 「 蝗 蟲 」 。
在 這 種 情 況 下 ， 李 昌 平 選 擇 了 給 中 國 總 理 朱 鎔 基 總 理 寫 信 ， 痛 陳 「 農 民 真
苦 ， 農 村 真 窮 ， 農 業 真 危 險 」 ， 他 出 名 緣 於 此 。 這 件 事 也 把 李 昌 平 推 到 前 台 。
半 年 後 ， 一 些 媒 體 平 實 地 報 道 李 昌 平 ， 他 成 了 「 為 中 國 農 民 說 話 」 的 象 徵 。
書 記 辭 職 南 下 打 工
隨 後 的 事 態 發 展 更 具 戲 劇 性 。 在 中 央 和 湖 北 省 的 干 預 下 ， 監 利 縣 開 始 了 改
革 ， 轟 轟 烈 烈 的 改 革 在 兩 三 個 月 內 取 得 了 成 績 ， 被 稱 為 「 監 利 經 驗 」 。 李 昌 平
身 臨 其 境 ， 知 道 既 得 利 益 者 甚 麼 也 沒 有 失 去 ， 農 民 甚 麼 實 惠 也 沒 有 得 到 ， 「 改
革 不 過 是 折 騰 農 民 」 。 李 昌 平 再 也 無 法 工 作 ， 被 迫 辭 職 ， 南 下 廣 東 打 工 。 在 打
工 期 間 ， 李 昌 平 既 受 到 民 間 的 尊 重 ， 也 受 到 來 自 監 利 縣 的 干 擾 ﹔ 甚 至 新 聞 媒 體
採 訪 他 ， 也 受 地 方 政 府 部 門 提 醒 、 警 告 或 暗 示 。 一 個 想 在 湖 北 境 內 發 展 的 公 司
給 李 昌 平 發 出 聘 書 ， 很 快 又 不 得 不 收 回 成 命 ， 並 請 他 「 理 解 公 司 的 苦 衷 」 。 李
昌 平 最 終 進 入 了 新 聞 和 學 術 的 領 域 。 他 往 返 於 廣 東 北 京 ， 尋 找 謀 生 機 會 ， 更 為
了 尋 找 解 決 農 民 問 題 的 答 案 。
在 北 京 這 名 人 雲 集 、 農 民 問 題 專 家 眾 多 的 地 方 ， 李 昌 平 誠 心 請 教 ， 得 到 的
總 是 一 頭 「 漿 糊 」 ， 用 他 的 話 說 ， 「 越 聽 越 糊 塗 」 。 後 來 ， 他 開 始 整 理 自 己 的
思 考 ， 其 結 晶 就 是 紀 實 性 和 理 論 性 的 專 著 《 我 向 總 理 說 實 話 》 。 此 書 稿 起 初 受
到 多 家 出 版 社 的 拒 絕 ， 但 最 終 出 版 卻 受 到 市 場 的 熱 烈 歡 迎 。 首 印 三 萬 冊 很 快 銷
售 一 空 ， 至 於 盜 版 更 不 計 其 數 。 《 中 國 圖 書 商 報 》 等 報 紙 以 整 版 的 篇 幅 介 紹 這
本 書 ， 《 南 方 週 末 》 把 它 列 為 二 零 零 一 年 末 推 薦 的 好 書 ， 《 戰 略 與 管 理 》 雜 誌
二 零 零 二 年 第 一 期 則 以 該 書 為 由 ， 發 表 「 作 為 政 治 問 題 的 農 民 問 題 」 等 專 題 文
章 。
然 而 ， 冷 風 也 向 《 我 向 總 理 說 實 話 》 颳 來 。 據 說 ， 監 利 縣 等 地 方 政 府 的 官
員 們 人 手 一 冊 ， 對 號 入 座 ， 他 們 向 上 級 打 報 告 說 ， 李 昌 平 的 書 影 響 很 壞 ， 應 該
禁 止 其 出 版 發 行 。 不 過 ， 上 級 回 話 也 很 妙 ﹕ 「 既 然 你 們 認 為 書 不 好 ， 你 們 也 可
以 寫 一 本 好 書 ， 不 就 可 以 消 除 壞 影 響 了 嗎 ﹖ 」
也 有 人 說 ， 中 國 的 農 民 問 題 專 家 多 的 是 ， 哪 裡 輪 得 到 李 昌 平 來 發 言 ﹖ 不 過
， 也 有 學 者 認 為 李 昌 平 的 書 極 有 價 值 ， 稱 它 揭 露 了 中 國 「 後 現 代 」 一 類 感 覺 的
虛 幻 ， 展 示 了 另 一 個 中 國 ， 一 個 對 現 在 和 未 來 更 起 作 用 的 中 國 。 《 華 夏 時 報 》
評 論 部 主 任 趙 暉 說 ， 從 梁 漱 溟 、 彭 德 懷 時 代 開 始 ， 「 這 個 中 國 」 就 存 在 着 ， 又
被 忽 視 着 ， 更 被 侮 辱 損 害 盤 剝 着 ﹔ 他 認 為 ， 歷 史 的 詭 異 在 於 ， 「 這 個 中 國 」 一
直 被 棉 被 遮 着 ， 今 天 有 這 樣 那 樣 的 關 於 農 民 問 題 的 理 論 對 策 ， 有 着 「 農 民 過 起
好 日 子 」 的 宣 傳 ， 有 着 「 現 代 化 」 、 「 後 現 代 」 一 類 自 欺 欺 人 的 偽 問 題 ， 而 回
望 歷 史 ， 則 有 「 農 民 翻 身 得 解 放 」 的 承 諾 ， 「 跑 步 進 入 共 產 主 義 」 一 類 的 欺 騙
。 這 些 睜 眼 說 瞎 話 的 官 場 精 英 ， 今 日 安 在 ﹖
政 治 幹 部 無 謀 生 技 能
中 國 農 民 的 苦 境 ， 不 能 完 全 歸 咎 於 基 層 幹 部 的 素 質 ， 還 有 制 度 層 面 的 問 題
。 首 先 ， 中 國 城 鄉 的 戶 籍 制 阻 礙 全 社 會 勞 動 力 的 合 理 流 動 ， 農 村 中 的 優 質 勞 動
力 難 以 體 現 價 值 ， 嚴 重 挫 傷 農 民 致 富 的 信 心 ， 農 村 經 濟 落 後 的 原 因 可 想 而 知 。
其 次 ， 中 國 鄉 鎮 一 級 政 府 官 員 人 數 龐 大 ， 國 家 負 擔 力 不 從 心 ， 何 況 幹 部 隊
伍 年 年 自 行 擴 大 ， 在 「 黨 比 法 大 」 的 現 實 中 ， 大 多 無 謀 生 技 能 的 幹 部 ， 勢 必 要
由 農 民 來 贍 養 ， 但 他 們 的 問 題 不 是 對 農 民 負 擔 有 無 同 情 心 ， 而 是 根 本 沒 有 感 覺
。
李 昌 平 的 《 我 向 總 理 說 實 話 》 揭 示 ， 「 在 國 家 、 集 體 、 農 民 和 債 主 四 方 關
係 中 ， 國 家 、 集 體 、 債 主 的 利 益 是 一 致 的 。 因 為 幹 部 就 是 債 主 。 幹 部 們 打 着 為
國 家 、 為 集 體 收 稅 的 幌 子 ， 實 際 上 幹 的 是 為 自 己 收 高 利 貸 的 勾 當 」 。
從 九 十 年 代 起 ， 中 國 支 農 財 政 的 比 重 也 一 直 呈 下 降 趨 勢 ， 而 同 時 期 來 源 於
農 業 的 稅 收 卻 大 幅 度 增 長 。 其 實 ， 支 農 財 政 並 沒 有 來 到 真 正 有 需 要 的 農 戶 手 中
， 而 是 進 入 有 關 行 政 部 門 ， 轉 變 為 它 們 的 收 益 。
政 治 評 論 家 笑 蜀 指 出 ， 當 無 數 讀 者 為 這 本 書 動 情 流 淚 時 ， 是 否 想 過 那 八 十 歲
的 老 農 民 對 李 昌 平 提 出 的 問 題 ﹖ 對 那 樣 的 問 題 ， 中 國 古 代 思 想 家 孟 子 不 厭 其 煩
地 告 訴 人 們 ， 養 生 喪 死 無 憾 ， 才 是 王 道 之 始 。 一 些 人 讀 這 些 文 字 ， 或 許 對 這 位
中 國 亞 聖 思 想 的 「 淺 陋 」 嗤 之 以 鼻 ， 哪 裡 會 想 到 這 就 是 充 滿 罪 惡 與 苦 難 的 中 國
呢 ﹖ 笑 蜀 說 ， 誠 如 魯 迅 所 言 ， 中 國 人 生 多 苦 辛 ， 而 有 時 卻 極 易 得 到 安 慰 ， 雖 然
這 安 慰 僅 是 一 點 筆 墨 文 字 而 已 。 李 昌 平 提 出 問 題 ， 訴 諸 良 知 常 識 ， 「 卑 之 無 甚
高 論 」 ， 但 他 的 思 維 屬 於 中 國 ， 也 有 益 於 中 國 。 （ 余 世 存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