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07.02台灣日報

◎林世煜

「在戰爭與和平、獨裁與民主、濫權與法治的轉型之際，任何國家都得面對其血腥的歷史，都得對未來懷抱無窮的希望，都得防止過去的迫害再度發生。」

設在紐約的非官方機構「國際轉型期正義中心--International Center for Transitional Justice」指出，轉型中的國家，無所逃於過去的罪惡，「為了促進正義、和平及和解，政府官員和非官方人士應考慮針對迫害人權的罪行，採取司法或法律之外的手段，包括：控告迫害者，賠償受難者，追究迫害的真相，改革警政和司法等單位，開除當權的迫害者…」

對於一九八一年七月二日被警總約談後棄屍於台大校園的陳文成博士而言，二十三年之後，在我國從獨裁濫權向民主法治轉型之際，所謂正義的伸張，意味著我們應控告當年警備總部的一干兇手，對受難者的家屬提供賠償，追究當年被約談並刑求至死的真相，清理全國情治單位的門戶，並把依然張牙舞爪的政客，如當年的新聞局長宋楚瑜之流的迫害者，逐出政壇。

陳文成博士被害是一個典型的個案，這筆帳到今天，還不曾清算。從終戰起，國民黨治下的迫害事件，成千的屍體，上萬的罪徒，駭人聽聞的椎心之痛，都是轉型中的我國無所逃避的歷史遺緒。我國的轉型，曲折而艱難，依然面臨復辟者強大的壓力；「轉型期正義」，則是既曖昧模糊，而且有被徹底顛覆的危險。當年的迫害者陳儀，可以被馬英九和龍應台在二二八紀念館的展覽中翻案。囚禁數千名良心犯的綠島「新生訓導處」遺址，即使在開放部份展示時由陳水扁總統親臨主持，也還不能免於被全面摧毀，籌設發電廠，圖利打算在島上開賭場的財團和地方政客的壓力。

威權時代的舊勢力，如此咄咄逼人，是否意味我國的轉型還須要更鉅大的努力；正義的伸張，被漠視到這麼不堪的地步，是否意味著唯恐將有害於國內政壇那種尼克森式的「低盪」。所謂「轉型期的正義」，是否隱含某種「轉型」更甚於「正義」的曖昧。許多人認為：對於二二八和白色恐怖時期的受難者，不是都給錢了嗎，何必計較什麼「補償」或「賠償」的字眼。轉型期的正義可以那麼廉價，所謂轉型，也就難免令人擔心，會不會只是「輪替」而已。

一九九八年四月，聯合國人權委員會提出一份「人權暨國際人道法受侵害者賠償基本原則－Basic Principles and Guidelines on the right to reparation for victims of gross viola tions of human rights and humanitari an law」對於各國追求轉型期正義，提出詳細且具體的方針。茲舉第十五條為例：

15.（國家）應提供令人滿意的永不再犯的保証，必須包括下列各項：(a)終止暴行(b)證實並全面公佈真相(c)由官方宣告或法院判決，恢復被害者和相關人士的尊嚴、名譽和一應法律權利(d)道歉，包括公佈真相並負起責任(e)對施暴者給予司法或行政制裁(f)紀念並向受難者致敬(g)在人權訓練課程和歷史課本當中，真確載明侵害人權和人道法的事項(h)採取如下措施以防止迫害再度發生：(i)確保文人控制軍隊和情治單位(ii)確保平民不受軍法審判(iii)強化司法獨立(iv)保障律師和人權工作者(v)優先加強社會各階層的人權訓練，尤其軍方，情治單位和執法官員。

在拉丁美洲、東歐、非洲和亞洲國家紛紛轉型以來，各國面對迫害的歷史，都亟需成立各種真相及和解委員會，追求正義，被視為推動並深化轉型的重要工作。聯合國作為最高的國際組織，多年來已不是強國的橡皮圖章，而成為弱小國家追求正義的論壇。這個基本原則，無寧是第三波民主化國家在轉型期間切身經驗的總結。在如此詳細、明確而具體的規範之下，已經成為追求正義，以確保並鞏固民主轉型的鬥爭利器。

被害者的苦楚，要一條一條的算，加害者的責任，也要一個一個的追討。我們從官方和非官方組織，針對追求轉型期正義的規範來看，從轉型後各國切身經驗來看，伸張正義於每一個陰暗的角落，徹底重建被威權蹂躪的人性尊嚴，正是落實並深化民主轉型最根本的門檻。

聯合國這份基本原則第十二條，所謂「恢復原狀」的原則，指出應恢復到人權和人道法被侵害之前的狀態，即是「恢復自由，家庭和公民生活…」我們紀念被害的陳文成博士，和半世紀來無數被國民黨政權迫害的善良的靈魂，不但要為他們伸張正義，也在於恢復我們自己被扭曲的人格，從而我們才能在復辟者面對，捍衛我們的民主。 .....2004-07-02【台灣日報】

 

　

 

2004.07.02自由時報

邱垂亮

　 為了六千億軍購案，四年來一直壞戲拖棚，鬧得沸沸揚揚，在藍營逢扁必反、控制國會抵制下，其特別預算案不能通過。日前，立法院長王金平帶隊訪問美國，就此軍購案與美國對話溝通，獲高規格接待，美國防副部長親自接待，說明此軍購的重要性。美國急得要命，我們有國人，尤其是統派人士，不僅不急還拚命反對。爭吵依然沸沸揚揚，問題何在﹖我們是應該平心靜氣、理性評論這個攸關國家命脈的軍購問題了。

　 一六四八年，維也那維斯菲里亞（Westphalia）條約簽訂後，現代國家主權觀念法理確定，國之上沒有更高主權機構，國際社會國與國之間呈無政府狀態，國家為保守自身利益必須擴張國力，尤其武力，並用此武力奪取資源，解決國際爭端。因此，近四百年來，此權勢伸張、爭戰的現實主義（realism ），成國際政治主流論述，認為「戰爭不僅不可避免（inevitable），更屬需要（necessary）」。

　 美、蘇、中等世界強權，當然都是權勢現實主義的信徒和實踐者，用武力解決國際爭端，他們絕不手軟。在今天現實主義的國際社會中，小國如台灣處境本就困難，又有專制中國強權鄰居視台灣為其領土、「叛逆一省」，不能和平統一，一定武力併吞。共產中國是隨時可能滅亡民主台灣的最大敵國，這是我們必須面對的權勢現實。

　 台灣有人，尤其藍營統派人士，卻不如是認為。他們不視中國為敵人、為威脅，甚至認為有朝一日要與中國統一，也不視美國為盟邦，在自由民主的普世價值下真的願幫助台灣、協防台灣的盟國。這些人認為台灣應與中國（敵人）和美國（朋友）維持均等距離，以策安全。這就是我們的致命國家認同危機。六月廿七日「紐約時報」一篇專欄報導，一位台灣教授（沒出名）說：「美國不會為台灣獨立犧牲一個兵，百分之九十的台灣人認為會，因此鼓勵陳（總統）和台獨人士鼓吹台獨」，反映了此種心態。反觀人家美國，有很多人、包括布希政府，卻如是認定，中國威脅存在，並有

　 「台灣關係法」明文規定要協防台灣，不僅有義務賣先進武器給台灣，甚至有責任出兵保衛台灣。這個中國威脅的認知差距，才是目前軍購案爭議的關鍵問題所在。

　 十年來中國國防預算大增，在中國經濟成長驚人（八│九％) 中維持在四│五％ＧＤＰ（應更多）之間，購買蘇聯先進潛艇、戰艦、戰機、飛彈，已成美蘇之後世界第三軍事大國。反觀台灣，十年來國防預算相對大肆下落，現僅成ＧＤＰ的二點五％左右。國際戰略家認為，如此下去，再過五至十年，中國就有足夠武力攻打台灣。美國國防部、戰略專家，不管「紅隊」（親中）或「藍隊」（親台），大都如是認為。從美國國防部的看法，這個台海軍力的相對持續消長，情勢嚴峻，不僅台灣自我防禦能力減弱，美國協防台灣的難度大增，還助長中國武力犯台的聲勢、可能性，使北京更易輕舉妄動，美國更可能必須與中國兵戎相見，更難協防台灣，美國官兵更容易死傷台灣海峽。

　 這是現實主義的戰略思考和計算，美國國防部官員，如部長倫斯斐和副部長沃佛維茲，都如是深刻認為。因此，對我國六千億軍購案遲遲不能兌現，憂心重重，深不以為然。

　 沃佛維茲並說出「如果台灣不嚴肅看待自己的防禦問題，美國也無法嚴肅看待」的重話。

　 陳水扁總統日前接見美國眾議員麥金尼斯時主動表示，這次軍購案是我方經過縝密評估所提要求，非常感謝美國布希總統批准同意；軍購案是美方應我國政府強力的要求，而非美國政府施壓的結果，「我必須做公開、嚴正的聲明。」 陳總統進一步指出，二○○一年四月當布希總統決定如何批准對台軍售案時，曾要求我方提出需求及優先順序，我國國防部經評估後所提出優先需求中的第一項即是柴電潛艦。購買柴電潛艦、愛國者三型飛彈及定翼反潛機（P3-C）等，都是為了反潛、反飛彈，強化台灣自我防衛能力。陳總統並重申，購買這些武器是為有效反制、有效嚇阻中國的蠢動，台灣絕不會對中國有任何挑釁，也絕不會將台灣帶入戰爭邊緣。面對窮兵黷武、始終不放棄對台動武的中國當局，雖然我們不挑釁，但絕不能不戒慎恐懼。這是現實主義的理性說辭。

　 王金平率領的軍購考察團返國後，由於立委陸續提出潛艦報價太貴、交貨時間太長，要求再議價與重新評估。這次以特別預算的方式，大舉購買潛艦、愛國者飛彈與P3反潛直升機，對潛艦的質疑與整體軍購價格太貴，不當冤大頭，幾乎已成朝野的共識。這當然是國會負責任的作為，合情、合理、合法。但由學者及社運團體組成的「民主行動聯盟」馬上舉行記者會，公布「反六一○八軍購萬言書」。聯盟強烈反對這樁軍購案；如果政府和立法院讓它過關，聯盟將發動民眾走上街頭。 聯盟在立法院舉行記者會，與會者包括前國大代表鄭麗文、詩人詹澈、中正大學教授謝大寧、台大政治系教授張亞中等人。他們呼籲，放棄這個無法為台灣帶來真正安全的軍購預算。 聯盟批評，花此大錢買武器是變相向美國繳交「保護費」。此言則大錯特錯。

　 對於民主行動聯盟反軍購聲浪，王金平表示他有所理解，但面對中國威脅，一切仍須以國家安全為主，看兩岸軍力實力的平衡性。王金平的話有道理，但沒有指出問題關鍵所在。這些統派人士實在太看扁美國，以美國世界超強地位，區區六千億台幣就能作為美國「保護費」﹖那簡直是痴人夢話、侮辱人家，要買美國的保護再加碼一百倍都買不到。六千億台幣，僅夠美軍打伊拉克兩個禮拜，美國國防的小費。

　 總之，這種不把中國當敵人、不把美國當友人的偏頗心態，不僅聯盟的諸君有，其實很多反綠營、反阿扁、反軍購的台灣人都有。能不能買潛艦等先進武器，當然攸關民主台灣生存命運﹔但敵友不分，沒有敵我、危機意識，不知在現實主義的國際社會中國軍力大增、隨時可能武力犯台，是不爭事實，美國人看到了，替我們著急﹔我們台灣人卻沒看到，不著急。這才是我們死了都不知道怎麼死法的最大諷刺和危險。（作者邱垂亮╱淡江大學客座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