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02.28 自由時報
◎曹欽榮
目睹蔣渭川的女兒蔣巧雲中槍的白色恐怖受難者,談到他所看到、參與其中的二二八經歷,話語中帶著傷痛也隱含著當時為保衛鄉土付出的堅毅神色。筆者自主持綠島人權紀念園區以來,不斷地採訪白色恐怖受難者,深深覺得五○年代白色恐怖受難者的二二八經驗是尚未深入訴說的台灣戰後動盪時局中的寶貴生命史。
馬場町的鮮血是白色恐怖死難者經歷二二八的痛楚,為尋找台灣的未來,付出高昂的生命代價。許多年輕人在那樣的時局,關心社會公益傾向社會主義,毋寧是必然的,他們在戰後目睹不義政權肆虐,繼二二八死難者之後,挺身而出,找尋台灣的出路。他們或參加地下黨組織,或同情共產主義,或參加讀書會…。在今天,回溯當時的歷史時空,他們的處境,值得我們深入探討他們心靈深處的想望--對鄉土的愛--成就一個人的人格特質。
去認識二二八、白色恐怖的受害者所作所為,是我們紀念歷史事件的第一步。著名前輩作家楊逵在戰後一年發表〈為此一年哭〉,痛切剴陳:「打破了舊枷鎖,又有了新鐵鍊。…哭民國不民主,哭言論、集會、結社的自由未得到保障。…拭著眼淚寫著備忘錄:『自今天起,天天是爭取民主日,今年是爭取民主年』」。
民主爭取不成,昏天暗地的日子愈來愈難過,半年後,二二八事件爆發了。新鐵鍊再牢牢鎖上,要「同心協力建設一個好好的新台灣」的朋友,失蹤、死亡、坐牢,逃離故鄉或噤聲以待,楊逵、葉陶夫婦也雙雙入獄六個月。清鄉之後,人心如灰,更大的風暴醞釀著,寒流將自中國大陸襲來,言論、集會、結社都將成為定罪的罪名。
楊逵爭取民主的心意,仍然堅決。一九四九年,楊逵起草「和平宣言」草案,登載於上海「大公報」,四月六日被捕,隔年判處十二年徒刑。一九五○年初,全台大逮捕,逃過二二八,逃不過白色恐怖。視民為敵的政權,如肅清敵人般的「寧可錯殺一百,不可錯放一人」,無論本省、外省,捉進鐵牢、趕赴刑場、流放到海上古拉格││綠島。一九五一年,楊逵被送往綠島,許許多多的「新生同學」也一起來到海上孤島。罪名為何?「建設一個好好的新台灣」的內心正義感,才是他們真正的「罪名」吧!綠島東北角太平洋濱的集中營--新生訓導處,約有兩千名新生日復一日的勞動、上政治課,在山海大自然恩賜下,練就身體,砥礪心志,隔海望鄉。其時,台灣島也籠罩在政治教條的大監獄裡!
大監獄裡,漫天蓋地、無孔不入的白色恐怖統治,不只被害者受難,我們也無知的相信活在神聖任務的絕對忠誠裡,參與了統治者構築的天羅地網。
二二八紀念日來臨之際,我們懷念、紀念受難前輩心靈深處熱愛鄉土的作為,也向自己提問:如果我們身處在二二八、白色恐怖的時空,我們又會如何自處?歷史不會自行遞變,由極權宰割往民主自由的道路邁進,戰後的台灣史,我們是怎麼走過的?從歷史中找到什麼樣的教訓?從而沈潛為我們的歷史意識,表現為我們的文化素養。這才是反省、紀念歷史事件的本意吧!了解歷史的內在心靈,仍然是我們無可逃避的集體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