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06.02 自由時報
☉洪淑娟
電視上看到和平醫院精神科主任李惠玟哽咽的說:「我以為大家會從和醫事件記取教訓,現在看來是沒有。」包括主持人在內所有的名嘴專家登時鴉雀無聲,難得一見的靜默與李醫師的淚水。歷時二月,疫情稍緩,民意聲聲催,官方開始檢討整個災難的應對與責任。沈寂多日的口水戰於焉開始,在長官疼惜下台官員並給予厚祿轉任的同時,第一線醫師飽受責難與吊照,醫事人員更被限制出境。
SARS是百年來僅見的惡毒傳染病,WHO宣布新加坡與香港為疫區的那一日,我幫聖嚴師父提早裝好假牙,備妥醫療用口罩、手套,建議過濾訪客,並取消探訪醫院與就醫。放下心中牽掛的另外一位師父--證嚴法師,因為有王立信醫師(女兒同學的父親,知名感染科醫師)在,一定有最妥善的照料。
而自己的小小診所,廿四小時循環抽氣改成每兩小時抽半小時,打開窗戶,每日七小時的開診時間內消毒兩次,備妥兩個月份口罩、手套,增購重複使用的隔離衣、護目鏡。在中央與地方互噴口水的時候,我的心整個提了起來,疏散病人,能告一段落的趕快告一段落,可以暫緩治療的日後再約,目前,大概可以月休二周,收入能夠打平開銷就好。在飛沫中工作的日子,隨著疫情的發展,日益沈重。隱性感染源的出現,讓這個工作顯得危機四伏,「自我隔離」(不聚餐、不出訪、不施脂粉、不戴配飾)的生活悄悄來臨。
災情的發展與官員的互咬令人遺憾,赴湯蹈火的醫護死傷之餘,以隱匿之名備受懲處。
本來有罪論罪是千古不變的道理,只是醫事專業的內容,千變萬化,「觀察」(observation)是對未知疾病的治療鐵律,設想種種可能疾病再一一去除(Rule
out)是確認診斷的金科玉律、師長的諄諄告誡。而未知原因的發燒(Fever of cause unknown,FOU),也是多年來大醫院床頭卡上對未知病名的簡單描述,於今「FOU」忽然變得這樣來勢凶凶,相信沒有「厲兵」操練,業績當頭的一線醫師一定是措手不及。
多年來醫師的形象因著醫療糾紛頻傳、財團操控、利益掛帥而盪到谷底。某些優秀人才因為填鴨教育,塑造出唯唯諾諾的性格,加以健保給付與醫療體系中升遷的箝制,積非成是,變成悠悠忽忽,日復一日。價廉的健保支付讓昂貴、看不見的感染控制長期被忽略,以牙科為例,自有愛滋病之後,為防止交叉感染,為每一位病人的感控至少要四百元成本,有良心的牙醫長期在貼補,十多年來,未見任何評鑑以此為標竿,多數著重表面文章。另如九二一時,災區不需健保卡,完整病歷即可治病、申報,而這回自三月初有SARS開始,一個月之後院方才被告知如果收治病人因而歇業,可以去年同期八折給付。公立醫院如台大尚且叫苦連天,自負盈虧的私立醫療院所,院譽受損,甚至倒閉,仁濟醫院與和平醫院最大的不同在此。
而公立醫院「有一個感染,院長就換人」的恐嚇,讓本就疏忽慣的醫院妄想紙能包住火,以致一發不可收拾,單獨苛責院長,不如從根檢討政策,界定院長、局長任命的標準。以市立醫院來說,因著區域性、重點研究,所服務人口數與社會階層,每個醫院自有不同的使命與發展,應該不難找出人才。所謂管理長才,無非仁民愛物,將心比心,仁德是醫術的依歸。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醫師與院長們固然無知(對新疾病沒有認知),有認知的公衛長官們可曾善盡告知與監督的責任?其實相信當時大家都是邊學邊做。
對醫事人員吊照,剝奪謀生的能力,何異殺了他們,這才叫「凌遲」。台灣彈丸之地,不若美國有四十九州,這州吊銷,記取教訓,尚能那州努力再考。永不能再任主管職或偏遠地區限地開業不失為可行的辦法。術德兼修是老醫師診所常見的吊匾,不知何時已被豪華的設備與精算成本取代。社會的價值觀與醫療政策,導致今天醫界的偏頗發展,一切的惡在無情病毒的肆虐下暴露無遺。但盼菩薩保佑,消弭共業,讓整個制度由根改起,還我自由身,則未嘗不是逆增上緣又一章。(作者洪淑娟╱醫事人員權益促進會召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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