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07.11
正宗土石亂流

 

2004.07.11自由時報

 陳玉峰

 敏督利土石亂流的災難只是一時,另一股隱性亂流必也多世。

 筆者在大學三年級通識開了一門生態課,期中指定一本森林與土石流相關書籍,要求撰寫心得報告,一位學生捎來「讀後感」,摘錄若干「佳」句供天下人「欣賞」。

 「我的想法很簡單,森林對大地可能很重要,有調節氣候、水文等等功能,但台灣僅只小島國,那麼多森林有什麼好處,我們要不要經濟發展?對花蓮而言,不是因為砍伐森林能有如今的經濟成就?雖然自然景觀巳遭到破壞,對我而言,那根本不重要,有美麗的風景又如何,看風景肚子就會飽?」

 「台灣的教育讓我把高中生物課本拿來摺飛機,界門綱目科屬種算什麼東西,還不如多背幾個英文單字,誰叫生物加權沒有英文高,那幹嘛讀生物?全台灣生物死光光又怎樣,比不上我一次期中考被當掉!台灣教育教我萬般皆下品,唯有分數高,而就算分數高也不一定能賺大錢,要賺錢還得把人格拋棄,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你碰過找我五百元假鈔?死不承認的人嗎?我只能拿來學校福利社用掉,我絕不會內疚,反正吃虧的不是我就好,我投書報社也不會有啥路用,報社人根本不鳥我,我只能這樣做,反正社會全是亂象,為了自己傷害別人,這是生物本能,天經地義。」

 「如果森林可以換飛彈,讓中共不會動武,就算全台灣的樹砍光光我也同意,會有土石流又如何?我家不靠山,死不到我家人。台灣人的自私世界聞名,我不反駁,因為我就是這樣,我不相信沒有台灣人的自私,會讓台灣擁有今天的財富。所有的人都黑,一個人要白很難,也不可能白得起來。」

 這位七年級生接著撂下當代「名句」:「台灣教育讓我變成這樣的人,我就依照這樣活下去,管他是好教育、壞教育!能讓我賺錢、賺名聲、賺權勢的就是好教育,這時代早已不需要聖人了,更不需要虛偽的假好人。我只要有名有利,就算沒人格又何妨!」

 「大學教育對我來說重不重要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沒文憑就一定沒出息,因此不論如何一定得唸大學;學校教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混張文憑,通識課程有什麼鳥用?我就是衝著畢業證書而來。森林算什麼,土石流死不到我家人…」

 筆者捧著這份報告腦海一陣空白!

 這就是台灣教育幾十年來最成功的範例,也是最徹底失敗的生命教育;我看到一個看不到自己靈魂的活死人,一個幾近完全欠缺生命感覺的「人」,然而,這不就是教育者的真挑戰,老師的真正價值之所在?

 這絕非單一事件,不是一個學生「偏差」,不是系所責任而已,不只是學校、家庭、社會、國家某個層次的問題,這是一個人文世界複雜交互相關網,我看到重重連鎖大環節,也沉思自己的責任該在何層次著力。我沒當掉該生,也無譴責,只喚這學生每堂課坐到最前面,遇有任何相關於價值、生命議題,同他討論。

 我想到大學卓越計畫、諾貝爾獎的國家大夢、高學費漲價潮、教育改革……;一座大學一年從一個學生賺取兩萬多塊錢不等,一個大學校長月入二十四萬元上下,不包括特支、福利、鑽法律漏洞的獎助、家中衛生紙到專車與司機、宿舍,或行政暗盤;一位教授年收入一百二十萬元以上,不包括研究計畫、外快、其他收入,他們為學生、學校、社會做了什麼?他們為這樣的學生做了什麼?我做了什麼?

 我想到整個社會鋪天蓋地教人要賺錢,全面講話,「刷得愈多『賺』愈多」;灌注眼、耳、鼻、舌、身者,無一不是動物性最底層的感官刺激與反應;優雅、尊嚴、尊重、利他、慈悲、謙虛、寬容、自然、誠實、忠厚、單純、敬業、樸素、節約、智慧、善根、格局、遠見、骨氣、勇氣、氣質與涵養……似乎蕩然不存,有次,美國學者Joel Mintzes與我在鐵砧山上對談,他強調:「台灣要辦好生態教育,首要步驟先引領學生瞭解、實踐何謂民主,台灣漏掉了民主最根本的基礎–責任與義務……」,然而,我想到在大學所見,行政首長帶頭聚黨結私、牟利至上、狹隘排他,什麼敗德惡行無一不包,而學生從來都是無知的絕對弱勢。教改絕對不在長年來形式的朝三暮四,不在量販店的計量與排比,而教育的精髓是典範的建立與精進,不知教育部的軟體在何方?(作者陳玉峰╱台灣生態研究中心負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