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11.09自由時報

　■章勝華

　美國總統大選揭曉了，民主黨凱瑞承認敗選，布希總統獲得連任。值得注意的是，大選投票日前夕，除了賓拉丹以錄影帶現身放話威嚇美國選民外，就連一向標榜與美國維持友好與夥伴關係的中國，也由前國務院副總理兼外長錢其琛撰文痛批布希政府，充分暴露北京高層反美的心態。

　十一月一日，正值美國大選投票日前夕，官方色彩濃厚的英文「中國日報」刊登錢其琛所寫「美國戰略嚴重錯誤」一文，文中批評「九一一事件之後美國出現的『布希主義』，其哲學在本質上是武力；在布希主義下，美國已經發動阿富汗和伊拉克兩場戰爭，加強對中東、中亞、東南亞和東北亞的控制，顯示美國的反恐行動已經超出了自我防衛的範疇，布希主義倡議美國應以優勢力量，尤其是優勢武力，統治全世界。美國當前在伊拉克的困境，再一次佐證，一個國家的優越感超過其實在能力時，會導致不少麻煩。美國所遭逢的這些麻煩，非來自他人的威脅，而係源自其本身的自以為是與傲慢」。除了大力抨擊「布希主義」，錢其琛在文中還引用凱瑞的顧問、前國務卿歐布萊特的說法「美國應把先發制人的原則，從美國的外交辭典上除去」，毫不掩飾地為民主黨的凱瑞助選。

　大選投票日前夕，中國官方媒體刊登重批布希的文章讓各界感到意外與納悶，美國國務院表示「錢其琛的評論與國務卿鮑威爾十月下旬訪問北京時聽到的中國政府說法不一致」，希望北京能夠有所解釋。中國外交部發言人章啟月出面滅火，推託錢其琛已經退休，不具備政府官員身分，並未接受「中國日報」或其他媒體的採訪，更沒有替「中國日報」撰寫文章，那些評論只是錢的「個人意見」。美國的中國專家也幫腔說什麼該文出刊純屬意外，不足以反映北京領導階層對美國大選的立場與看法。

　有著中共「外交教父」稱號的錢其琛是個資深外交官，不可能不知道介入美國的選舉是犯了相當嚴重的外交禁忌。此外，中共對媒體一把抓，任何官方媒體發佈的訊息與文章都經過綿密控管，錢文用詞尖銳、內容敏感，足以挑動北京與美國的敏感神經，不可能只是錢的「個人意見」；錢其琛敢公開痛罵布希，毫無掩飾替凱瑞助選，反映中共高層意願。我們要鄭重指出的是，中國對美態度基本是敵對的，錢的文章曾經發表於中共中央黨校「學習時報」，是中共用來統一幹部階層思想的樣板教材。儘管北京對外標榜與美國合作，但對內批美與反美的言論毫無保留 -- 內外有別，北京的外交作為一向是如此。

　北京打什麼算盤？中國領導人並不喜歡布希，更不喜歡「布希主義」；北京一廂情願希望布希敗選，凱瑞勝選，冀望新政府對台政策會改弦易轍。如果不幸布希連任成功，北京就撇清關係，把問題推給錢其琛的「個人意見」；美國某些中國通認為錢其琛的批判布希不帶官方色彩，的確是太過天真。

　四年來布希政府對中國政策，由柯林頓時期的「建設性戰略夥伴關係」走向「戰略競爭關係」；二○○一年在五角大廈公布的「四年國防規劃（ＱＤＲ）」和歷年來「中國解放軍軍力報告」，都強調中國軍事力量壯大與威脅，及解放軍把美軍視為潛在敵人的事實。布希總統連任之後，友台態度不會有太大的改變，而北京在總統大選前夕看衰布希，未來四年布希政府的中國政策走向，更值得各界持續關注。

 

 

2004.11.09自由時報

　■石世豪

　任何人都知道：人間爭執無窮，其中只有極小一部分適合透過司法解決。任何接觸過法院的人都了解：法官非神、法庭不是無菌的大體解剖室，審判程序也不比永無止境的學術辯論；兩造當事人及其辯護人殫精竭慮，無非為了及時獲得有利判決。任何渴望勝訴的人也清楚：在自己的案件（以及同樣想贏得訴訟的對造）之前，總排滿其他案件，以及其他早就渴望帶著勝訴判決回家的當事人。

　簡而言之，正義雖然無價，人間用以實現正義的司法，卻是十足的稀有資源。這層道理，提起「當選無效」與「選舉無效」之訴的連宋兩位落選人，以其數十年公職生涯的背景看來，心底應該再明白不過；至少，受有法律專業訓練的原告律師團，應該不至於看不透。對照兩位當事人在高等法院宣判後的聲明內容，卻彷彿完全不懂這層道理似的，嘆「司法怠惰」之餘，依舊堅持「上訴到底」。姑且不論這場歹戲拖棚的總統大選「延長賽」，是否將徹底打亂泛藍年底立委選舉佈局，那些渴求正義、所謂「對司法還有期待」的「一般」案件當事人，又將如此看待這個一擲千金、勞師動眾而盤踞輿論焦點不肯稍歇的「大」案件？

　根據報導，本件訴訟光是驗票工作，就花去七千七百餘萬元，原告負擔不到一千七百萬元；相對於高等法院所負擔的六千餘萬元，原告卻只繳納三千元裁判費。此外，本案還動員法官及行政人員三千人，雙方也各自召集數百名律師參與驗票，傳喚作證的選務人員、各級官員、醫療人員不計其數，兩造也為本案各自選任知名律師組成辯護團隊，三位高等法院優秀法官則連月埋首卷宗，寫下厚達數百頁的判決書。如此司法資源，可以替多少當事人帶來企盼已久的個案正義？更遑論法院已依原告聲請查封全國票匭，保全選舉人名冊及選務機關計票單據，隨案卷證也重逾三公斤。折算成「一般」案件，又能替人間爭回多少是非公道？

　然而，這些可貴的司法資源，卻在「當選無效」之訴中虛擲了。對於原告而言，固然驗票負擔一千七百萬元將有善心人士代付，藉本案順便替「選舉無效」之訴蒐集證據的目標也有著落，畢竟還是不能透過官司挽回輸掉的總統大選。並且，原告言之鑿鑿，律師團據以精心鋪陳的「當選票數不實」影響選舉結果，以及「大選綁公投」、「造假槍擊事件」、「違法啟動國安機制」，「妨害他人競選及有投票權人自由行使投票權」、「以詐術妨害投票」等各項論述，高等法院也在依法嚴格檢視因果關係之後全部不予採信。無論就訴訟策略或法律專業表現而言，不啻是一大敗績。而連宋及其支持者抨擊司法、影射政治干預的不當言論，更有「玉碎」不容他人「瓦全」的盲目破壞力，輕易糟蹋國庫及他人代付訴訟費用換來的司法資源，也抹殺了無數律師與司法人員多年辛苦建立的司法公信力。

　平心而論，連宋合作之後再次敗選，對於勝選一方自然多有不滿；眼見競選過程中各種出其意料之事，不免動輒心生疑竇。至於其所謂「大位」，自封建時代起即多有權謀篡奪傳說，即使史家窮畢生之力鑽研檔案資料，也不能代替坊間野史滿足後人的無窮想像。但是，民主政治終究不是宮闈權力鬥爭可比，一千六百餘萬選民更不是政客掌中傀儡。一場依遊戲規則進行的公開選舉已經在半年多前落幕，敗選一方再怎麼難以甘服而訴諸法院，也應該按照訴訟遊戲規則，依所請求事項的法定構成要件，善盡本身舉證責任及攻擊防禦之能事。如今，在耗費旁人所無法企及的龐大司法資源之後，竟然未及細讀判決全文、具體指證判決違法之處，就泛稱「應調查、能調查而未調查」，指責高等法院「失職」。同樣渴望透過司法實現個案正義的「一般」民眾，其情又何以堪？

　由於「當選無效」案將因原告上訴而繫屬於最高法院，「選舉無效」之訴也將言詞辯論終結而宣判，總統大選爭議轉入訴訟程序雖然延後敗選衝擊，卻終有依法判決、以有限規則定無窮糾葛之時。司法機關定紛止爭責無旁貸，卻無權也無力改變一千六百餘萬選民既定的選擇。總統大選爭端由再專業、超然的法官「聽訟」，也難解消兩造之間的敵對與不信任。所謂「解鈴還須繫鈴人」，唯有當事人體諒生民百姓，發揮「使無訟」的仁心與政治智慧，在打完一場高水準的訴訟攻防之後讓爭端適可而止，才是國家之福、全民之福。

（作者石世豪╱東華大學財經法律研究所教授、澄社社員）